俗话说，八月桂花香。中秋节都过去一个月了，这小区的桂花咋还没反应?正当我疑惑之时，一场久违的蒙蒙秋雨润湿了整个县城。雨后，不到两天时间，小区沿路的那些桂花树就竞相怒放了起来，原来她们并没忘记自己的季节。
傍晚从桂花树边走过，闻着沁入心脾的芳香，看到这缀串满枝的花蕾，挡不住诱惑，回家拿脸盆怯怯地搓下小半盆花蕾。花盆放在书桌上，这百平小屋便氤氲在香甜的桂花香里，我拿出手机拍照分享给几位亲友，鼻子还不时凑上去吸闻，恨不得把它吸入身体里。那晚，我看书听歌觉得特别舒畅。
第二天傍晚散步，我忍不住再去亲近楼下那满树的桂花，那种浓烈的香气，让我深切感受到秋天特有的味道。它有别于春花的娇艳和奔放，可能这正契合我这个“老男”心中的喜好。夜色之下开门回家，可感觉屋里花香淡了许多，再走近书桌看盆里，原来昨天的花蕾都已干枯。于是急忙打电话告诉妻子，她说，你没听说过“花离枝头几时鲜?”是的，“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许多美好可以享用，但不能占有，更不能带走。那一晚，我为自己的自私感到纠结和愧疚。
老舍先生在《我的母亲》一文中有句话，父母是孩子的根，有根才能活得健康繁茂。失去慈母的人好像瓶中的花，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我顿然明白过来，小区的桂花有依有根才能鲜活芳香。孩子有父母，才能心有归依，游而有方。过了几天，小女休假回来。在家里她一般围着爷爷的时间多。小女说，近几年外面的钱不好赚，工作遇到状况总是特别想回家，可在家待上十天半月又要出去。不管怎样，她基本没有中断关照我们，不时买点吃的用的寄回来。上次出门前还特意包了几袋水饺放在冰箱，说我一个人在家留守，早晚吃也方便。
深秋季节的夜幕来得早，六点后已是漆黑。父亲天生怕冷，所以傍晚陪他散步的次数少了，我只好隔两天去和他打个照面。当周末天朗气清，就陪他到东湖公园等地转转。一路问问近期看了什么电视剧，听了什么评书。老头子也饶有兴致地讲述了一些。秋日的晴空下，湖边的树木自如地伸展着枝条，金色的叶子成为它的果实，一任秋风翻动，似乎有着潇洒而悠然的风度。
有时觉得八旬的老父亲也像个小孩，看到我每次到妹妹家总习惯地吃点茶几上的东西，离开时他总会往我口袋塞点。听妹妹说，他每天去接小侄李喆放学，一般袋子里放两块饼子，还说小孩子哄哄他走路会“正经点”。前一阵子，我脚崴了好几天都没有痊愈，他把自己正用的止痛膏硬要给我贴上，还在我口袋里塞上两张。
老头子来鄱阳快一年了，我知道父亲对于田地的情感。上周末，我们特意去了城南的郊外。秋天的田野，阳光像钢琴明亮的音色洒在这收割过的田野上。半截稻秆齐刷刷地立着，呈现连片的灰黄。我们徜徉于山野之间，余晖透过云层，直穿天际。云下山峦起伏，树木葱郁，山色近浓远淡，美不胜收。远处还有尚未收割的稻田，父亲说，那可能是准备收留种子的稻谷。秋天是选择种子的季节，每一条生命都是有限的，终点之后形迹全无。如果能以另一种方式再造生命，继而以另一种形态发光、照耀，那是珍贵的、幸福的。其实每一条生命又是独特的，就像人生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每个人都在经历属于自己的生活。
我遇到过一位高三女学生，虽已过去二十年，我依然记得她的名字和样子，短头发，体型微胖。外表看不出什么，那时她是重疾晚期患者，而且医生有了预判。接受她到我班级我有顾虑，但心里却无法拒绝，因为她只想享受同龄人的正常生活。她每个月要自己乘火车从景德镇去一次上海，复查、问诊、拿药。因为医疗费用，她父母哥哥只能长年在外打工，周末节假她就去姑姑家里。在学校，除了体育活动之外，她与其他同学基本没有差别，而且经常坚持在教室自习到深夜。我多次都想劝她早点休息，却总是欲言又止。那年高考之后不久，听说她还是走了，那时我不免心生悲凉。但后来想想其实我们每个人一生都是在向死而生，只是时间长短不同而已。
秋容清明，天高日晶。季节的更替是时间的状态，是以生命的姿态和气息来记载。秋气凛冽，砭人肌骨。我们这一代的森林也开始落叶了，可我们无法把地上的落叶抛回树枝上去。秋意萧条，山川寂寥。每一棵都不希望它的叶子飘落，但天底下没有永远的春天。如此，我们何不静静地听着年华的跫音枯叶似的飘过?繁华落尽，往事如烟，回首那曾经的过往，我们细细品味世间的四季更替。
季节是生命的不断替换，秋天是清醒的、透彻的。我喜欢秋天，喜欢它的深沉和幽远，有一份落寞和凄凉，更有一份清澈和收获。落叶蝉鸣，那是自然的、岁月的声音，那是男人的味道;登高望远，一份沉思，一份眺望。享受当下的季节，因为丰盈的心灵，不时晃一晃头上的花发，也宛如摇动一片秋火中的芦花。
近期傍晚湖边散步，在吴芮祠的桥头常看到一位独舞中年女郎，一个人对着ipad专注而自如地舞动，全然无视不远处那些跳舞的人群。有人说，人的美是一种气质，好似一个女人，无论青春年少还是银丝满头，她都能给人美的感受。
在好人公园的小广场附近，几次我还看到一个推自行车的拾荒老人，推着破旧得无法骑行的自行车，车上满载拾来的纸板塑料，前把手两大蛇皮袋装了不少的矿泉水瓶。攀谈中得知一天的收入大概五十元，走近他，觉得老人家神情中有一份自得和坚定。世间袅袅炊烟，岁月阑珊，即使草木叶脱，生命的火光在可见和不可见的角落，默默而温暖地燃烧着。
借着秋天的晚凉，湖上的微风荏苒在脸上。公园的广播里播放着：“千年的微风从芝山吹过，万亩的湖水不寂寞，银鱼邀请骄傲的白鹤，小舟划动着清波……我们梦回鄱阳……”
踏着庞龙的歌声散步回小区，可才两周时间，这路边桂花树上的花朵已不见了踪影。书桌上这盘干枯的花蕾，也变得只有一小盒了，我竟不忍心扔掉。
2022.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