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覆盖村庄。我一个人走出村外,天地之间,是清白的。
村子里有狗叫,先是一声,后来是一群。它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叫,至少,后来的叫声是盲从的。雪覆盖了原野,覆盖了一切。当浑浊成为一种常态,清白就是一种罪。
风,在喧嚣,今夜我的眼睛明亮。走在雪地上,身后的脚印,被掩盖,是的,雪仍然在下。混和的灰与白,是此刻的主宰。而我,就是这狂野江湖的主宰。
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在这之前,一盆热水泡了脚,躺在床上,绣花大红面的棉花被窝里,很是暖和。至少,更往前,那熊熊燃烧的火盆余温尚在,炭烤的红薯香味足以暖透这房间,而外面就更冷。所以,趁着烟气的温度困在屋内,这样的夜就更让人愿意沉沉睡去,享受冬季的馈赠。寂静的村庄,孤独的灵魂,有些人从此就再也没醒来。
——你要去哪里?
——我生进退,退也是进。
——那你为什么,不停的走?
——窥观江湖。
——你不就在江湖中间吗?
——眼见非所见,这不是我想要的江湖……
——岂不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知道,所以。
夜深知雪重,草帽压低了,双肩哆嗦了一下,就有一团积雪坠地。不远处,传来竹木断裂的声响,寒冷的气息一阵阵袭来,经由衣服穿透皮肤钻在筋骨上。胸中的浊气大口吐出,又细细吸入清凉,消息盈虚,让雪的芬芳馥郁我的五脏六腑。梦想就在沙河,江湖就在那里。
脚深陷于地,在雪上问路,踏上曾经率性而为、连绵不绝的两两草木,它们犹如长空剽掠而过的尘埃灭下。可能这一刻,在雪的轻描淡写下,它们一春一深秋的骨头只剩下洞窟,软附在大地上,贪婪早已被野火燃烬。杂树剥肤,无法霸气葱绿的肆无忌惮,它们不得不臣服于这纯洁的白。
谁没有做过年少英雄的梦?骑马江湖,衣袂飘飘,欲仙烟尘,横刀立剑,傲视群雄。此刻,我的披风呼啦啦脆响,那是父亲用来盖草料垛的塑料布,雪窝里踢出一根刃枝。我并不是一个人走着,影子随时粘附于我,它会明白我的故事里,有过多少快乐或悲伤。跟我一次又一次跌倒摔跤,学会一笑而过的本领。今夜,保持一颗从容淡定的心,手握青春,仗剑踏雪寻江湖,九天之衢,世界也沉浸在苍茫的气息里。
沙河近了,道大行。我已感觉到它流动的气息,汩汩、哗啦啦、叮咚、生命的冲动带着劲儿,加快轻松的脚步。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此的渴望。前言往行,体内的热血鲜红奔跑,足以解释了一切。而我的身上越来越重,晦明飞翼,需要甩掉一些累赘。总之,这世界盛大灿烂,只要自己开心快乐,我们可以尝试不同的生活方式。
前方模糊不清,我不认为这是一场阴谋,至少,那些伎俩都潜藏于暗处,暗处必黑。目前是一片苍白,天地一光,所以,我行我路。
雪花飞舞,我看见动的含蓄,哲学的隐喻在于辽阔无垠的寂静里。荒野,包圆,明入地中。由此,是它们的存在让我欢欣,还是我的到来让它们生机?冻死的狗,蒙大难,身形肿了不少,挡住了我的去路。我不以猎人之心刺入它腹,义不食也。它没有动,也动不了,可是,它的阴影在动。我没有方向,无论向左还是向右,前进是我的信念,沙河就在前方。
抄起刀形的树枝,拖地踏步数米,从后手旋转手腕,侧身换位,刀从左上方撩起,带起的雪弯出一道弧线,尚未落下已冰封。又划出半圆扯向怀中,再往前一刺,就是七十二招之直捣黄龙。丹田提气,气冲百会,以脚尖为圆心,以梦为半径画图。以刀支地,一个鹟鸟拜山,就跳出自己的囚笼。为它肃立,就让大雪埋了这条向死而欢的狗吧。
头上起雾,冒着烟,眉梢成冰。云从龙,风从虎,沙河从流。咯吱咯吱的频率在身后延长,一座夏天的瓜棚凸显。无论如何,乾上坤下,玄门离索对于它来说,处处明示。祖父说,你相信什么,就会看见什么。比如:识草知五行,就具有阴阳转换之功效,有形就化为无形,草不再是草,是治病救命的药。对此,为深邃的要义做个印证,大概是我今夜雪中成行的目的。
眼前的一切,大吉。火动而上,泽动而下。目光聚于沙洲之上,芦苇顶着不属于它的白。仍然诠释高贵伟岸的秉性,由是而爱,生出许多暖来。一个完整的环带围绕着小船,一盏灯,点燃无疆,有人在饮酒,说不出的愉悦。
——雪夜相遇,品物乘兴,何不上船共赏?
——相逢不如偶遇,上合志,定相陪。
——为何雪夜独行?
——你又为何雪夜独处?
——我等朋友。
——我找朋友。
——可否找到?
——你可否等到?
——堤岸、星辰、葛草、流水、雪花都是朋友
——只有一人困于酒
——现在不是两个人了吗?
——你醉山川,山川醉我。
——来来往往,行者无疆,你在乾坤,我自天地。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那夜,我喝醉了,仿佛去过沙河。自我向东,向东,一直向东。不见飞鸟遗之音,不见车轮吱其响,茫茫冰天雪地中与河神对话相酌。渔火濡首,火在水上,其辉照亮银河,刚柔相摩,八卦相荡,变化一寒一暑。我仅观日月运行,昼夜不息,君子之光,动静都是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