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由于距河远,家家户户都靠担水过日子,因此几乎每个塆都有一口水井,每个家庭都有一个大水缸、一担水桶和一根两头系有铁钩子的扁担。
水井有大有小,水质有好有差。我们家单独一个塆,没有水井,挑水就到附近的凉水井去挑。踏出家门口向下走石板小路,再往下走一段“之”字形的陡梯子石板路,凉水井就出现在眼前。先舀一瓢水把两个水桶内壁刷一下,再拿着桶把手蹲在井边灌水,待水灌满后就用力把水桶提到井边。回去时是上坡路,担着满满两桶水必须一步一步踩实,两只手轻轻捏着左右两边的铁钩子,慢慢地、很有节奏地走路,水桶里的水才不会荡出来。
凉水井与他处的水井外形不同,水质也不同,清澈甘甜,夏天喝尤其凉快,因而乡亲们给它取名“凉水井”。凉水井位于一个天然形成的岩洞中,岩洞大约有一人高,里面比较宽敞。岩洞壁罅隙中一股泉水经年累月咚咚流出,在出口处冲成一个碗口大的水凼,供路人解渴。水凼的水满了就向外溢出,顺着庄稼地流走。
大集体时代,我的父亲与村民一道用錾子、手锤、钢钎、铲子等工具在水凼下面挖了一个与大锅口差不多大的水井,两边铺有石板,石板外面挖出一条浅浅的水沟,涓涓细流流入水井,水满了就向外溢出顺着水沟流入庄稼地。自此,附近的村民就挑凉水井的水去煮饭。若是遇上枯水季节,距离很远的人也来凉水井取水。我们家距离凉水井最近,父亲通常半夜打着手电筒去挑水,把家里的水缸装得满满的。第二天清晨,母亲一起床就看到满满一缸子水,开心地笑了,我们几个小孩子也有几分得意。
凉水井顶上的岩石宽大平整,如同天然屏障,能为凉水井遮阳避雨,因而井水干净清澈。夏天,地面暑气逼人,农人干活热得汗流浃背,就喜欢去附近的凉水井捧两口水喝,或坐在井边歇一会儿气。听着叮叮咚咚的流水声,一股凉爽淌进心扉,疲劳瞬间消失。我们家也经常用茶壶或保温瓶去凉水井打水,直接喝生水,从来不会拉肚子。无聊时倒一盅凉水来喝,烦躁的情绪瞬间得到治愈;割猪草热得汗流满面,一回到家就倒一盅凉水来喝,那一股清凉从舌尖滑到喉咙再流进到心田,舒爽甘甜;父母亲干完农活首先是倒一盅凉水解渴,然后再烧火煮饭。
十岁那年暑假,母亲让我去村口的黄桷树下卖凉水。我们村以及邻村的人到县城都会经过村口那棵黄桷树,再跨越一道深沟,步行到街上。因此去赶场的人回来时到了村口就累得筋疲力尽,坐在黄桷树下的石头上歇气。从凉水井到黄桷树大约700米。只要赶场天不下雨,母亲便会把卖凉水所需要的高板凳、玻璃杯、玻璃盖、盆子等东西搬到黄桷树下,再用保温瓶去凉水井装一瓶凉水,让我守在那里卖。那时候的凉水一分钱一杯。那些背着背篼挑着箩筐的赶场人走到黄桷树下个个都热得口干舌燥,歇一会儿气就端起凉水杯子咕咕地一饮而尽,然后夸赞到:“这凉水喝起凉快,安逸!”我们家的保温瓶只够掺七杯水的量,看到那么多的客人等着喝凉水,我连忙提着保温瓶飞快地跑到凉水井。取下瓶塞,蹲下身子将瓶身使劲按进水里,只见瓶口咕噜咕噜直冒泡,一会儿就把水瓶灌满了。我盖上瓶塞,双手抱着保温瓶又飞快地跑向黄桷树。若是遇上大太阳的天气,我要跑四五个来回去凉水井打水。我从小学五年级暑假开始赶场天去黄桷树下卖凉水,一直持续到初中毕业考上中师才结束。每年夏天,母亲就用我卖凉水挣的钱为我买新衣裳,我穿上特别开心得意。凉水井就以这样的方式,教会一个孩子用劳动收获幸福。
如今,村民富裕起来了,一栋栋小洋楼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家家户户都安装了自来水,水桶、扁担、搭钩早已退出历史舞台。家乡到县城的水泥公路也开通了,乡亲们去县城赶场都是坐车或者自己开车,不再走村口黄桷树下那条石板小路,也不再绕道来凉水井喝水了。家乡的凉水井无人光顾,独自在那儿叮咚流淌。但它时常进入我的梦乡,唱着欢歌,伴我度过一生。(李小华)编辑:郭梦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