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时,信步阡陌,不知不觉,我竟向村里的“七大队”走去。
“七大队”是我30年前读书的村小。它微不足道,甚至不配拥有自己的名字——乡邻提起它,只是“七大队”,连“村小”的后缀都省了。但我以及与我一样的“七大队”农村娃,都把它敬为母校,放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次次细细翻阅。
学校很小。一根旗杆,一个球台,三棵黄桷树排成一列,五间石头房砌成一排,却承载着我们热闹的童年。那时,瓷盅里的米饭始终不见荤腥,膝盖上的裤筒永远打着补丁,脚板儿上没有鞋子袜子,腮帮儿上却挂着快乐。那时的我们还是一群小不点儿,不懂生活的贫苦,还在苦中不断作乐:跳绳、捡子儿、翻豆干儿……在操场上玩得不亦乐乎。更重要的是,在母校的怀抱里,物质匮乏的我们从不缺精神食粮。我们激动地佩戴上红领巾,骄傲地歌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我们全校师生一起搬运煤渣、填夯操场;我们成群结队去给生病的老师割麦、插秧——“七大队”,是我们成长路上的见证人与参与者。
如今,“七大队”遗落村庄,成为一只浅浅的历史足印,折射着时代的风云变幻。
1949年以后,祖国百废待兴,广大乡村私立、教会学校被改造为“民办公助”学校,这就是我们父辈的启蒙之地,他们可以在自己的村子上学,桌子板凳自带,一块小木板就是黑板,老师也是本村能写会算的读书人。
上世纪80年代初,村小迎来了春天。过往盲目创办起的乡村中小学,因城镇建设、计划生育等原因,逐渐消亡、撤并。经过历史的筛选,条件好、巩固率高的村小成为了大浪淘过的“金子”。而“七大队”,就是无数金沙中的一粒。75后、80后的孩子们从远远近近的家中走来,向它聚集,收获知识与力量。
让我记忆深刻的是,读到五年级时,“七大队”却没有六年级了,必须转学到乡上的完小。无数85后、90后,跟随城市化、工业化的步伐,离开村小,走向乡镇完小甚至是县城中学,走向更广阔的天地,而村小也完成了从本村自治到真正国家公有并全额免费的飞跃。从2000到2010十年间,随着农村社会发展,教育资源也进行合理调整,大多数村小停办,遗留的教舍或出租成厂,创造更大的经济价值;或改建为研学基地,为城里的孩子提供新的教学方式;或化身为农村幼儿园,为村里的留守儿童保驾护航;或翻新为村卫生所、村委会办公室、村文化中心等,继续为村民们服务——它们像极了我们的父辈,虽年迈,却精神矍铄,努力发光发热。
记忆可能是模糊的,但历史是曾经存在的真实,清晰可辨。 村小的故事起起落落,断断续续,无论它们是何模样,是何状态,它们都会成为历史脚下的台阶。靠着它们,我们才能一路拾级而上,清楚自己如今身处何等高度。
再遇风雨,我们必须与历史同行,哪怕经年之后我们日益衰老,客观冷静地审视过往,在问题中寻求答案,我们才能有“何妨吟啸且徐行”的怡然,达到“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豁达之境。(邱容)编辑:郭梦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