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俊赤
清晨,英伦岛上空海鸥的鸣啼把我从噩梦中唤醒,摸了摸自己在梦中涕泪交零的脸,发现梦中所追寻的东西已经开始模糊了,依稀记得是一个很熟悉、很温暖的剪影。正当我靠坐在床沿发愣,隔壁鼓声的噪声随着窗帘缝隙间的阳光一同闯入了我的房间,它提醒我今天是周末——该与远方的家人聊聊了。
我翻身起床,简单冲洗了一下,很快便和家里人通上了视频。一阵简单的寒暄后,我不经意间提到了让我流泪的梦境,一边叹气一边苦笑道怕是离家太久了,心里所积累的思念有些多了,而视频那头的母亲先是一惊,然后露出不自然的笑容,有些紧张地问我那个梦境后来怎么样了。我岔开话题,转而问她回到乡下的外公外婆的近况,霎时间担忧与害怕又浮现在母亲脸上,她嘴角的肌肉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像是想开口却被扼住了咽喉,只剩沉默。
窗外,隔壁的音乐愈发地激烈起来,鼓声夹杂着澎湃的吉他声,而我周围的空间与时间仿佛凝固了起来,耳边是诡异的安静。时间流得很慢,终于等到那边开口,吞吞吐吐说道:“你的外婆病危。”听到这消息,我不自觉地按下了挂断键,然后又很快重新拨通了过去,等到接通后的先是一阵沉默。母亲先开口了,她说:“你不要担心,我们会处理的!”我已忘记了说过的寥寥数语,但我记得随后又是沉默,最后还是我勉强从嘴里挤出几个字:“那今天就先聊到这里了!”
挂断电话,我呆坐在椅子上,以为自己会像梦里那样以泪洗面,因为我从来都不太能管住自己的眼泪,平时和别人发生争执时都会偷偷掉眼泪。但是这一次我没有哭,我觉得我应该哭。我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好似在思考,心中各种情感与想法交织在一起,我拿着手机漫无目的地查看消息,却让我气息愈发的不顺畅。尔后,我又想起昨天还有一幅未完成的画作,我打开画板,几笔下去,涂涂改改,没有一处修改让我感到满意。
本应悲伤的情绪像是被堵住了,只觉得胸口喘不过气来。我换上鞋离开了公寓房间,隔壁乐队的组合还在响个不停。现在已是夏日的时刻,所有白色的、红色的花瓣都在草簇中冒了出来,在明媚的阳光下不停闪耀。旁边还有印象中光秃秃的树枝,不知何时也悄然挂满了绿叶,在轻风中哗哗作响。我想起家乡的香椿树现在也应该是枝繁叶茂了,又想起外婆最爱买来椿芽给全家做椿芽炒鹅蛋吃,一阵悲哀从心中涌出,呼吸不知为何开始有些沉重了。
在路上,我远远望见了一个走着上坡路的老人,模样嶙峋,步履艰难,如同外婆当年买菜时的样子——我家住在一个带有斜坡的小院里,四肢变形的外婆出来走动,每次都要外公搀扶着,一步一挪。望着那相似的背影渐渐远去,我已不忍再继续回忆。
再往前走,像是进入密林间的通道,郁郁葱葱的枝叶已经遮挡了小路的天空,抬头一瞥能看见枝条间长出的果子。这些圆圆的果子倒是很像外婆喜欢吃的李子。记忆里故乡的李子总是又软又甜,一捏便能捏出水来,而外婆总是买来不吃,总是要我去洗几个亲手交给她才肯吃,我想她一定不是不爱吃,而是舍不得吃,全都留给我。还有她每次上街遇到卖小吃的麦子粑,总是用被风湿折磨得变了形的手从外面拿回来,一碗20个,却从来舍不得自己吃一个。想到这里,我望着果子的眼睛有些花了,眼镜上开始有些雾气,视线最终被泪水模糊了,我悲伤的泪水终于止不住了,就像是吉他上一根紧绷的弦,终于被往日的回忆拉断了,而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一般从我眼中倾泻。我觉得我不应该在这里哭,但是我已经止不住泪了……
带着满脸泪水回到房间,隔壁的音乐已经停了,只剩下窗边树木簌簌声与鸟鸣,就像当年我躺在外婆床上听窗外轻风掠过棕榈叶的声音,好像还有那么一点点炎热,但又像是让人很放松的暖洋洋。只不过,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拿着蒲扇给我扇风,给我不厌其烦地讲熊外婆的故事了。编辑:卢泠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