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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风:阿婕

  • 作者:松松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4-08-11 17:3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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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01

      建国站在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华灯初上的清城呈现出一片繁华的烟火气,在这个七百万人口城市的角落里,无论你怎么奋斗,都会显得渺小。

      冥冥之中,他又想起了她,现在她那边应该是夜晚吧?阿婕,他大学时的准女友,现在英国伦敦。低落的情绪,让建国忍不住拨通了微信电话。好久没联系了,还视频吗?对着已然苍老的面容和缕缕的白发,还是算了吧。犹豫间,电话却很快就接通了。那头,她的声音还是老样子,山东话里夹杂着些许清城腔。阿婕的女儿就读于伦敦商学院,阿婕选择了陪读,已去了两年。两年中,建国和阿婕断断续续通着电话,看着微信朋友圈,知道她在巴黎旅游,在意大利度假,反正都是艳阳蓝天,过得很是自由自在。反观建国,虽然贵为清城最大医院的主管,但每天的杂事让他忙得心力交瘁。

      “还是很感念你两年前给我的帮助,要不我也不会那么顺利出国。”“没什么,都是份内的事,应该帮忙的”,建国说得云淡风轻,但两年前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依然鲜活地存在他俩的记忆深处。

      两年前的一个普通的周末晚上,建国正在刷碗,就接到了阿婕的电话,他一边躲开妻子,一边在阳台接通。电话那头,阿婕明显很慌张,“建国,出大事了,我女儿巧巧在家休克了,她月底要去英国留学,香港飞伦敦的机票都订好了,你知道现在订机票有多难吗?可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真急死了,怎么办怎么办呀?”看来是真急了,焦急的语速让阿婕的话说的像机关炮,一刻不停。“你别急,我来安排医院现在就派救护车去你家,”对阿婕女儿的情况,建国或多或少的听过一些,巧巧从小就是一个很不省心的孩子,成绩不好也不坏,身体时常有病,最可怕的是她还有一些忧郁症。

      等建国赶到清城医院,巧巧已然醒了过来,巧巧很美,象她妈妈,雪白的皮肤,精致的五官,披肩长发下一双淡淡的柳叶眉。此刻,她正静静地躺在阿婕的怀里。值班医生看到建国,恭恭敬敬地汇报到:“没什么大事,属于情绪过于激动引发的短暂性昏阙,休息一会就好了,体质比较弱,我们给她输了液”。建国点点头,让他比较意外的是阿婕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从阿婕略带羞恼的眼神里,建国立刻明白了他的身份和事情的大概缘由。在医院休息了一周后,阿婕和巧巧终于踏上了出国的行程,不知为何,阿婕独自一人来到医院,带着两个有半人高的大箱子。建国吃力的将两个箱子搬上私家车,直奔机场而去。他知道,她俩将在异国他乡开始新的生活。

      半个月后,建国的手机里收到了阿婕的一条短视频,在视频里,阿婕告诉他,女儿已经顺利入学伦敦商学院,她也正式开始了陪读生活。每天的生活很简单,就是给女儿做做饭,洗洗衣服,闲暇时间有时去逛逛超市。视频里阿婕还播放了她们母女俩租住在伦敦郊外的一套精致的公寓,看着绿色的院墙、白色的窗棂、细密的窗纱、雕花的壁炉和精致的台灯......这些给正在医疗管理一线疲惫不堪的建国带来了些许宽慰和莫名的羡慕。

      02

      时间回溯到上个世纪,那时的建国和阿婕都曾在清城大学就读。建国来自W省的农村,而阿婕来自山东莱芜,她是专科生。因校舍紧张,临时寄住在建国所在的硕士生楼里,没想到一住就是两年。阿婕年轻靓丽,梳着一条乌黑油亮的马尾辫子,常常在宿舍楼里奔走嬉笑。在洗漱间里建国经常看见这个低年级的美丽女生,他想打招呼,可羞涩与胆小,让他难以跨越,每次都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阿婕总是嫣然一笑。整整两年,怯懦的建国都没有真正搭讪过阿婕,甚至起初有很长一段时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时间过的好快,转眼就要到毕业季了。一天,建国将换洗下来的床单浸泡在大盆里。刚端进洗漱间,就听见同学说,有电话找。那时的通讯还很不发达,农村的父母只有上城,才能找到机会打来一次电话,建国赶紧就丢下手中的大盆去接电话。接完电话,满脑子都是父母的叮咛与嘱托,早就将那盆浸泡在洗衣粉里的床单忘到九霄云外里了。

      忽然想起来,建国赶紧冲进洗漱间,看见扎着乌黑柔亮大辫子的阿婕正在洗着衣物。洗漱间里就他们两人,建国看着温柔的阿婕,听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有点呆愣,一句话脱口而出:“过些天我就要回家乡了,毕业了,你还要在学校待一阵子吧?”阿婕一边洗着衣物,一边扭过头来,嫣然一笑,脸上似乎隐含着一丝期待。“我也毕业了,我们就两年,我不准备回老家了,就在清城找工作了。”这时,建国猛然反应过来,阿婕洗着的是他的床单,连忙红着脸抢过来,支支吾吾地对阿婕说,“谢谢,谢谢,临走前记得给我留个电话吧”。“好的”她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到。

      尽管对建国并不了解,也不熟悉,可建国给阿捷的感觉是不同于其他人的。清俊的面庞、柔和的语调,淡淡的微笑,总能让阿婕感到一种特别,是吸引,是亲切,是想靠近,但同时又掺杂着那么一点距离。阿婕的表现已经那么明显了,但是羞怯的建国却错失良机。

      眼看就要分别了,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阿婕反复琢磨着建国心里的想法,明明能感觉到那围绕在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愫,为何却没有等来建国的进一步表白?

      随后的一个月,是真正离别的日子,建国阿婕和以前相比似乎熟络了些。学校里的年轻人都对未来充满了憧憬,没有太多离别的伤感。食堂里,宿舍门口仍然经常能听到阿婕爽朗的笑声,尤其是建国经过身边时,阿婕常常用她的美目瞟一眼建国,和旁边的女友抿着嘴笑着走开了,只是转身之后,建国却没看见阿婕眼眸里的那一丝萦绊。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这是他们共同在学校的最后一天,阿捷是幸福的,是紧张的,也是充满期待的。晚饭过后,天渐渐黑下来,她手里攥着写好的电话号码朝建国房间走去。“咚咚咚”,是敲门声,也是心跳声,门开了,可开门的只是建国的舍友。建国不在,也不知道什么时间回来,男孩子们也许是即将离别,所以出去喝酒去了。这时的阿捷满脸都是随之而来的失望,回到宿舍,她坐立不安,不时出门看看,想再去敲门又怕打扰别人,时间就在这等待中一分一秒过去了,再低头看看表,这个时间建国应该回来了吧?这个本应该富有特殊意义的夜晚就这么平淡的过去了吗?阿捷一遍遍问自己,一遍遍回答自己。

      03

      毕业后,建国回老家当了一名中学教师,而阿婕因为学历低一些,留在清城的一家小公司做了文员。建国在县教育局报到后,被分配到一所乡镇中学—青山镇中学当语文老师。

      中学坐落在一片蛙鸣的荷塘后面,远处的大片农田和轻黛色的群山,是他家乡景色的标配。乡镇中学有些简陋,三层破旧的教学楼和一排教职工办公兼住宿的平房,就是青山中学全部的家当。建国的宿舍也在这一片平房中,他很少回农村的父母家,无论春夏秋冬,都蜗居在这个仅有12平米的宿舍里。

      当老师显然不是他的梦想和抱负,但似乎也没有别的出路。在日渐消沉的时光里,建国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教书生活。慢慢地,在那片荷塘后的小屋里,建国倒也逐渐适应,自得其乐了。

      两年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直到毕业后第三年八月份的一天,他意外收到了阿婕从清城的来信。

      他不知道阿婕是怎么知道他的地址,这封信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心理波澜。阿婕在信中说,她请了探亲假,很快会到青山镇来看他。

      这个消息对于已经心静如水的建国来说无疑是一颗深水炸弹。他不相信还会有人惦记上他这个普通的乡村教师。可阿婕真的就来了,在那个秋风已开始送爽的八月末的一天。

      阿婕已经不是上学时的模样了,乌黑靓丽的大辫子不见了,代之以略显蓬松的马尾,头发似乎烫染过,穿着一身职业女装,白衬衣和黑短裙挟裹着阿婕丰满的身材,她化了淡妆,神情也是淡淡的。

      两人坐在荷塘边的石凳上,从傍晚坐到了第二天的天明。“你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止步于此了吗?”“至少我现在觉得挺好,与世无争。”“可你替我想过吗?我们怎么办?”说着这些,阿婕的眼圈红红的。

      初秋的荷塘里,没有青蛙的呱噪,四周一片清凉。坐在阿婕的身边,建国眼望远处的青山,眼神有些迷茫。

      他心底对阿婕是有感情的,但理性的他又觉得这段感情不太现实。“你想没想过来清城找我?”阿婕以近乎恳求的目光看着他,建国一直没说话,性格延续了学生时代的木讷。他站了起来,走到荷塘边,荷花快要谢了,莲蓬也干了,洁净清凉的塘面上晨雾在慢慢升腾。他捡起一块石片,沿着水面打了几个漂。看着湖面的涟漪,突然就下定了决心,转过身来,紧紧抱住了阿婕,“行,一年后,我去清城找你”。

      04

      这一年,建国不知是怎么度过的,为了报考研究生,建国也是拼了。除了上课,睡觉和一天三顿饭,其它几乎所有的时间,他都把自己关在学校宿舍那间逼仄的,12平方的小屋里看书备考。

      “当个乡镇中学老师不是挺好吗?过两年找个对象把娃生了,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妈妈的唠叨不时在耳边呱噪。建国明白,妈妈是不想让他离开自己身边的,可爱情、梦想和远方都在向他招手,他别无选择。

      最让他痛苦的还是农村娃求知的眼神,同行老师的鄙视轻慢和校长的责难。

      一个周五的下午,校长把建国喊到了办公室,其实,校长也是个农民,和建国都是一个村里的,只不过他人灵活会来事,在村里威信高,人缘好很快就当上村干部,乡干部,四十岁的时候也混上了这个有着12个班级的中学校长。

      “听说你想走?”“我……”建国一时语塞,“在上学时谈了个对象,现人在外地,我想去找她。”木讷的建国实在编不出更好的理由。

      “我知道我们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个大和尚,但我有言在先,你来我们这个学校可是我向教育局争取来的名额,学校为你这个硕士生来可付出了很多,所以你走的话要将学校为你的前期投入全部偿还。”“这我知道,我不会让您为难的”。木讷归木讷,倔强的建国从不向困难和恐吓低头,摔门而出时,建国似乎都能从身后看到校长铁青的脸。

      一年以后,建国如愿以偿地考上了清城一所著名大学的医政管理专业博士研究生。在交给青山中学三千五百元的“赎身费”后,建国再次踏上了北上的旅途。

      县城的小火车站冷冷清清,站台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一列老旧的绿皮车懒洋洋地停在铁轨上喘着粗气,只有建国的父母为他送行。年迈的父母也没想到,仅两年多的功夫,他们又要送儿子远行。建国的母亲低着花白的头颅,在不停地抽泣,父亲也在一旁微微地摇头叹气。对于农民来说,有这么个出色的儿子,他们已很满足,他们的愿望只是绕膝弄孙那么简单,并不希望他们唯一的儿子再次远离他们。但建国去意已决,从表面上看是为了阿婕为了爱情,其实内心深处,他也是渴望离开这个让他感到压抑的环境。

      十四个小时的旅程后,建国再次来到了清城。在学校报到住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想去找阿婕,即使旅途劳累,他太需要她的慰藉了。

      阿婕的家安在清城远郊的平东县。已是周末了,不知道还有没有长途车票。建国急匆匆地赶到车站,谢天谢地,还有最后一班去平东的长途。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区间长途车都没有固定的站点,随时上客也随时下车。在电话中建国得知阿婕的家在平东县的档案馆旁边,但是具体怎么去他也没问。

      长途车司机看上去是个典型的剃着平头的北方汉子,粗鲁中带着些许狡纈,还掺杂着一些大城市的自负感。看着从初秋的热风中匆忙上车,略显清瘦的建国,他似乎头也不回地问:去哪儿?哦,平东。就这么一问一答,载着众人的车晃晃悠悠的开上了高速公路。

      那是一条当时国内还不多的高速公路,去平东要在高速上开四十多公里,一路上众人都不说话,只听见车窗外呼呼的热风声和快速闪过的杨树林。

      建国盯着窗外,他无心观赏初秋北方大地的风景,他更关注的是高速上的路牌。那些路牌告诉他,平东还有多少公里,他离阿婕越来越近了。

      大巴开到了一个岔路附近,高速公路指示牌显示右转匝道通往平东,“到了,小伙子,平东到了”,“就在这里下车吗?”“是的,前面拐个弯就是平东出口了,你就在这下吧,我们还要继续赶路。”

      车上没有别人说话,连窃窃私议的都没有,仿佛在甩掉一个不谙世事的包袱。建国背上行囊走下了大巴,看着它绝尘而去,周边的车辆呼啸而来呼啸而去,他慢慢走下匝道。一直来到收费站,问了一个工作人员,这里到平东县城的档案馆怎么走?工作人员有点惊愕地看着他,档案馆?她指了指县城的方向,至少还有二十公里。

      建国听闻后,真的有点傻了,那怎么到达?他明白,他被甩客了,在那个投诉无门的年代,他只能自认倒霉,操起两条腿走吧。好在出身农村的他不惧长途,不惧奔跑。只是很快,他的两只脚都被新买的皮鞋磨破了,一瘸一拐,汗流浃背,无奈地只能走走停停。

      良久,他听到了身后有哒哒的声响,回头一看,一位大爷正赶着驴车前来。大爷约莫六十多岁,穿着一件对襟的白色汗衫,脸晒得黧黑,满是沟壑的额头不断滴落汗珠,“大爷,我要去平东县城,你看我能不能搭个车,我的脚磨破了实在走不动了。”淳朴的大爷善待了这个清秀的小伙子,就这样,建国坐着驴车,颠簸着终于在傍晚夜幕降临前来到了平东县城。

      许多年之后,建国回忆起当年的经历,有件事他一直无法理解,难以释怀。一车人都知道他不应该在高速路边下车,可没有一个人说句劝阻的话,也许大家都想甩掉这个外乡人,使车内空间更加宽敞吧!

      05

      平东县城档案馆建在一条偏僻的小路旁,阿婕的父亲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和馆长攀上了关系,在馆里承包了一个小工程,于是全家都从山东莱芜迁到了这里。

      北方的小县城不大,道路虽然便捷,但不够整洁,路边常常可以看到堆积的垃圾和杂物。五六层老旧的红砖楼遍布县城各个街道,楼宇间马路边间杂种植着高大的杨树和白桦,在初秋夕阳下微微摆动着树叶。

      拥挤的公交车把下班后疲惫不堪的工人送到县城的各个角落,农民则赶着马车驴车把新鲜的水果蔬菜贩运到大街小巷。

      下了驴车,建国一路走一路问才找到县档案馆的。看到疲惫不堪的建国向她走来,阿婕脸上满是感动,又是有些意外,“啊,你今天就来了?我以为你要过几天来呢。”“是啊,我放下行李,就坐车来了,就想早点见到你啊?”

      建国满含着终于见到阿婕的激动,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在高速公路上的遭遇,没有留意到她脸上的那丝揶揄。阿婕斜靠在门边,一边抿着嘴浅笑,一边说你真是个书生!完了还轻轻叹了口气,“进来吧。”

      阿婕一边招呼建国,一边略有歉意的说,“房子很小,今晚可能得委屈你住地下室了。”“没关系的。”

      建国穿过阿婕家的厅堂,看到三个男人在说话,其中有一个也许是阿婕的父亲吧,阿婕的母亲在一旁倒茶,看到建国微微点点头含笑致意。穿过向下的十几级台阶,拐了个弯,就是阿婕家的地下室了。

      九十年代大多人家房子很小,有些人家就挖了地下室扩充面积,北方地下干燥不会太潮湿,所以这种做法很普遍。

      阿婕家的地下室很小,仅供放一张单人床,旁边堆了一些杂物。这张床应该不是为建国临时准备的,而是阿婕睡的,因为建国能感受到被褥散发出淡淡的馨香。

      “吃饭了吗?哦,我在路上吃过了。”建国虽然没有吃,肚子饿的咕咕叫,但他明白,外乡人不能添太多的麻烦。“那你早点休息吧”。阿婕给建国端来了一盆热水,替他脱去了鞋袜。建国将满是水泡的脚浸入热水中,那种钻心的疼痛他至今还能记得。

      阿婕靠在墙边,心疼地看着他,轻轻的叹息着。“你能到清城来上学真好,可就是离我还好远哦。”建国看着她,“如果不是你,我也许就在小镇上当个老师,终了一生了。”

      阿婕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了她可爱的一对虎牙。建国所不知道的是,其实阿婕那时过的很辛苦,打工的地方在清城,离县档案馆足足有四十公里远,每天起早贪黑路上要耗掉两个小时。也许第一代移民都是如此吧。

      “今天你好辛苦,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很早就要去上班。”看着阿婕欲言又止的样子,建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睡在狭小的地下室里,他盯着头顶灰黑色纵横交错的下水管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建国就起床了,他要和阿婕一起去赶公交车。不走高速的话,从屏东到清城路上要转三趟公交,他俩在路边买了两个煎饼果子,一边走一边吃,薄脆的渣子不断掉落在地上,“你看你吃的”,阿婕带一点娇嗔地帮建国擦去嘴唇周边的芝麻和生菜沫。

      每一趟公交车来的时候,在车站等了很久的人会一拥而上,全然没了秩序。年轻力壮的先挤上了车,抢到了位子,其他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等着下一辆车。终于,在建国的帮助下,阿婕挤上了公交车。建国心疼地看着她,“这么辛苦,你们何苦非要来清城呢?”阿婕轻轻叹了口气,“爸爸是做工程的,老家接不到活,即使接到活,常常干了好几年也结不到工钱,还是大城市的钱好挣啊。”建国不再说话了,大家活的都不容易。

      终于到站了,其实也才早上七点二十,可是如果不提前走,一堵车也许九点二十都到不了。

      初秋的清城薄雾蒙蒙,挤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建国和阿婕浑身都是汗津津的。终于到了要告别的时候了,和所有年轻的恋人一样,建国轻轻抱了抱阿婕,“我要去学校了。”“嗯,我也要去上班了。”“下周末我再来看你。”“哦哦,还是别来了吧。”“为什么?!”建国盯着阿婕,看着她的眼睛,阿婕的眼神迷离,“谢谢你......建国”阿婕欲言又止,神情感伤,“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也没有什么,你看,虽然你来了清城,可我们还是相距那么远。还有,妈妈说,她不愿意闺女嫁给一个外乡人。”

      虽然隐约觉得会有这一刻,但建国没想到这一刻来的这么早,满心的苦涩不知该如何宣泄。但是读书人的傲气让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理解你的选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这么快。”苦笑一下,建国选择了原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阿婕。

      06

      博士毕业后,建国也留在了清城,求职到了清城最大的医院从事行政管理。后来,他有了妻子和孩子,工作上也小有建树,一家人倒也过得平淡而又幸福。

      阿婕在他心中已渐渐远去,淡得只留下一点背影。

      从同学的口中他知道她已经结婚了,嫁了平东当地建委主任的儿子。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那年初秋,他历经辛苦来到平东找阿婕。当晚在阿婕家的那几个男人,其中之一就是建委主任的儿子,他们就是来提亲的。阿婕的父母和阿婕都知道建国的存在,只是他们没想到建国会在这个时候来。这个建委主任的儿子是个轻度残疾,走路有点跛,但这丝毫不影响阿婕嫁给了他。

      很快二十多年过去了,建国和阿婕都已人到中年。清城也在一轮一轮的经济发展和建设大潮中高楼林立,人声鼎沸。

      2017年的秋末冬初,和其他年份没什么两样。席卷清城的尘土、北风和落叶不期而至,傍晚时分雪花飘然而至。

      在上海出差的建国至今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去联系阿婕,中年人的决定往往就是一瞬间。他只记得前一天晚上他喝了不少酒,躺在酒店沙发上翻手机,偶然看到了阿婕的号码,借着酒意就打了过去。以前多少次看到这个号码他都没有勇气去打,人到中年,好多事情都活明白了。话筒那头的阿婕接了,声音淡淡的,几乎听不到莱芜的口音,代之以浓浓的清城腔:“这么晚还没睡吗?”“我在上海呢,好久没见了,回来能不能见一下?”对方话筒里沉寂了几秒钟,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那等你回来吧”。第二天的傍晚,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建国如约去了一个清城城郊的高档住宅区。阿婕的丈夫已经退休了,建委系统的官员在县城里拥有一套大房子不是什么难事。

      走进绿荫掩映的小区道路,在一栋多层洋房前建国停住了脚步。阿婕家就在这个楼上。夕阳西下,深秋的落叶不断从身边飘过。此情此景让建国对二十多年来的人生命运不胜唏嘘。

      在楼下的过道阴影里,建国看到了阿婕。阿婕明显胖了,原先丰满的身材已基本走样,乌黑的发丝中已有了缕缕白发,眉眼虽没变样,但眼角的鱼尾纹已很明显。如果不仔细看,你也许会认为她是个年轻版的“朝阳大妈”。

      阿婕站在建国的对面,保持着半米的距离,也许她不想让岁月的沧桑过于真实地暴露在这个她曾经爱过的人眼里。“你和老吴还好吧?”老吴是阿婕的老公,就是那个县建委主任的公子,一直做建筑生意,发了点小财。“就那样吧,老吴很少回家,跛着条腿整天吆五喝六的在外面喝酒。”“女儿明年就要高考了,成绩不是太好,准备把她送到国外读书。”

      和所有的“朝阳大妈”一样,进入中年的阿婕,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而建国显然没有这个谈趣。

      不同的经历和认知,使得现在的建国和阿婕拍子打不到一起了。但建国还是很礼貌地保持着面部的表情,显得饶有兴趣的听阿婕讲完。“我也就是来看看你,没有什么别的事。”建国说的是心里话,确实,都这个年纪了,还能有什么非分的想法?“那不早了,我回去了。”“我送送你吧。”阿婕一路送建国离开小区,来到了车水马龙的公路边。

      临上车前,建国转过身去看着阿婕,有些感慨:“一晃二十多年了,你一点没变”,“哪里,我老了”,“后会有期”,建国用力握了握阿婕绵软的手,却已经没了二十多年前的感觉。

      07

      2024年的春天又不期而至,这已经是阿婕母女出国后的第七个年头。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两年阿婕几乎和建国没再联系,微信朋友圈里也许久没有更新,忙于公务的建国也忽略了这些。

      四月初的一个周三的上午,建国在办公室里正忙得不可开交。办公室主任敲门走了进来“院长,楼下有人找您。”“谁啊?”建国头也没抬。“不认识,好像是位年轻的女士,看样子很着急。”建国皱了皱眉,被医闹搞的莫名紧张的院长常常心有余悸。还没等他发火,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妙龄女子袅袅婷婷地站在门口,“建国叔”,室内只剩下建国惊诧的表情和主任尴尬的眼神,“你是……”“您不认识我了,我是巧巧啊!我妈妈就在路边!”说着说着,妙龄女子犹如梨花带雨,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建国猛然醒悟,从办公桌后冲出,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巧巧,同时不耐烦地挥手让办公室主任出去。从巧巧泪汪汪的话语里,建国知道了阿婕和她的遭遇,原来一年前阿婕在国外突发胰腺炎,可没有购买医保的她无力承担天价的治疗费用,低效的公立医院一直拖了几周才给她看上病,自此阿婕就落下病根,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无奈,巧巧终止了学业,带阿婕回国治疗。走出医院大门,建国惊诧地看着路边的阿婕,她虚弱地坐在轮椅里,曾经的容颜已极度衰老,满头白发,眼神无力,身上裹着一块厚厚的毛毯。让建国意外的是,推着阿婕的轮椅的是一个清秀的年轻人,看着面熟,想起来了,七年前和巧巧在一起的那个小伙子,如今也长大了。

      四月的清城天气多变,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建国有种快要失去亲人的悲凉。他接过轮椅,慢慢地向清城医院门诊大楼走去,任凭风雨打湿着他的头发和脸庞。

    【审核人:站长】

        标题:叶风:阿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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