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沟的夏日
文/刘元兵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在故乡的土地上行走。我想,不仅是因为竹韵书院,还有那份赵家沟情结吧。行走在赵家沟的土地上。我见证了家乡百姓的勤劳与善良,见证了赵家沟的春花灿烂,夏果满枝,秋叶静美和冬霜的洁白与纯净。
今年入夏以来,绿意盎然、果满枝头的赵家沟逐渐被超常的高温烘烤着,我的眼中却是在高温中煎熬的故乡。曾经像礼宾一样亭亭玉立夹道欢迎我的玉米,腰间夹着鼓鼓玉米苞,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杵在地里,玉米苞的胡须已不再脆嫩,宽大翠绿的玉米叶子,蜷缩在一起就像一根麻绳,已经枯黄。秧田里,那维系秧苗生命的水,不见了踪影。泱泱水田里露出了有着拇指宽的缝隙,将秧苗赖以生存的秧田撕裂,才转青不久的秧苗无奈地吸允着少之又少的水分,有的已经叶尖发黄,挣扎在这片田里的秧苗,微风吹拂,依然淡定地随风而动。
转过狭窄的农耕道,一眼就看到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男人,站在自己的包产地边发呆。他一手摸着已经干枯的玉米叶子,一手还悠然地吸着几块钱一包的哈德门香烟。走近一看是表哥。我停下车来,问道:“老表啊,你在这里做啥子?”
“老弟哎,你看看今年的天气酷热,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一点雨花花了,庄稼都干死了啊。”老表无奈地说。靠政府每月110元老年补贴和自己种庄稼养活孤身一人的表哥。一脸无奈,本就焦黄的老脸,好像挤得出水来。
他拿出打火机,“咔嚓”一声点燃了曾经翠绿如今被烤得焦黄的玉米叶子,熊熊的火焰,欢腾地燃烧起来,将老表的心都烧焦了。
“你看嘛,老表,今年两个多月没有下雨了,又是高温,庄稼都干死了,今年的日子咋过啊?哎,农民真正苦啊。”老表的叹息,刺痛着我这个从赵家沟走出的,旱涝保收,衣食无忧的城里人。
“今年的生活成问题了?”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啊,这季玉米是颗粒无收啊,只收得到一把柴火。就看水稻了。”表哥没有绝望。
“田里都开裂了,还有收成?”我不解地问。
“老表哎,你搞忘了啊,我们有红花水库啊。喜得好那二年你老汉和我老汉他们这一辈人把水库修起来了。虽然,山坡上的土管不到了,水抽不上去,但是我们的田里是不怕干旱的,听队长说最近要放水了,田里还是有希望的。”老表说。
“开春的时候,听说政府有粮食补贴,我就满载满种,种子栽得多,可以弥补一下土里的损失。老表啊,你晓得不?现在的政府重视种粮食了。”说着,表哥的脸上就出现了阴转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虽然缺掉了两颗门牙,老表的心依然灿烂。
此时,我脑海里浮现出了光着上身的父亲推着鸡公车大战水库工地的场景。不屈的赵家沟人战天斗地,改田改土,为了赵家沟乃至全九龙片区,这片田地能够旱涝保收。父辈的血汗,滋润了如今的赵家沟人,他们享福了。
我将车子停下,与老表漫步在赵家沟的田野上。
括哥和老伴正在打着水泥院坝,装修着长期无人居住的老屋。
括哥在县城做小生意二十几年,被网购冲击,今年的疫情让那个副食品小点雪上加霜,括哥只好回到赵家沟,安度晚年。
住在水库坝脚的文哥,正在给自己患有精神疾病的老伴熬中药。这对苦命夫妻,响应计划生育号召,养育了一个女儿,如今女儿出嫁到了外地,剩下两老相依为命,文哥既要劳动又要照顾长期患病的妻子。见到我和老表,文哥热情地招呼我们:“兵老弟,你回来了,到我屋里去喝口开水吧!”我婉言谢绝。从文哥堆满笑容的老脸上,我看到了坚韧与顽强,看到了面对艰苦生活那不屈的斗志。
不甘寂寞的西河老辈子,年过九旬,除了有点耳背外,身体依然康健,他手拿竹扇,逍遥的东家走走,西家串串,在赵家沟快乐地活着。
路过元明家,见元明和妻子正在打理柴火。裸露的黝黑上身已经汗流浃背。
“兵哥,你又回来了啊?”元明停下手里的活和我打招呼。
“你锯木料做啥?”我问道。
“今年干旱,资金紧张,锯点柴火,烧柴灶,少用点天然气,节约点票儿。”在新疆打工十几年,因为疫情无法再返回去的元明,回到家乡养老,他那充满风霜的脸上露出了厚实的笑容。
已经退下来了的老队长家娃,身着掉了两颗扣子的破旧衬衣,正带着两个五六十岁的老农往水库大坝走去,他们要去找水库管理方,尽快放水,淹灌稻田,确保水稻不减产。
站在水库大坝,远眺赵家沟,山林的绿意亦然,田野的庄稼已经出现青黄相间的景象,没有一丝风儿的沟陇正受着干旱的煎熬。远处的田地里,可见几个老农星罗棋布地在自己包产地里打理着庄稼,他们用汗水维系着丰收的希望。而那由政府投资兴建,特别显眼的高标准农田改造建成的沟渠和灰白的水泥路,将沟陇切成块状,便于将来的机械化耕作,它将带给赵家沟新的生机。
火热的阳光,在烘烤赵家沟一天后,也似乎疲倦了下来,带着红红的脸从红花梁子顶尖慢慢消失了。
夜幕降临山村。但是空气中依然跑着热气。村民们匆忙吃了夜饭,拿着自己家的竹扇,来到从村口的水泥路边,一屁股坐在几坨大石头上,开始了一天的龙门阵。通信靠吼,护家靠狗的村民们,养成了大声说话的习惯,黑夜里,他们东家长西家短的聊天声,穿过黑夜,飞翔在赵家沟的夜空。
竹林盘的懒虫,从早到晚,不知疲倦地嘶鸣,也许它们也酷热难耐啊。偶有杜鹃鸟,发出悦耳的声音。田野里不时有音乐奏起,先有一只青蛙发出蛙鸣,接着就有一大群青蛙响应,一起演奏田园音乐。一段时间后,声音逐渐减弱,青蛙们累了,过一段时间又有青蛙集结,音乐会再次登场。蚊虫仗着黑夜的掩护,从竹林飞出来,来到聊天的农人身上,寻找着那美味的血液。聊天声时常被“啪啪”拍打声打断。农人很淡定,不像城里人那样埋怨,不像城里人那样做作,一旦蚊虫叮咬,不是蚊香就是花露水,忙得不亦乐乎。我想,乡下人才是与自然相生相处的生灵,他们在自己的这片热土地上与大自然的生命和谐相处,相伴一生。
赵家沟的夏日,平静而又燥热。赵家沟的农人,也有诗和远方。淡定生活,不埋怨贫瘠,不嫉妒富裕,儿女们都在远方,他们是一张张汇款单,是一个个长途电话,是微信视频中的几句短暂话语。
赵家沟的夏日是满身的汗渍,是与大自然相处的时光节点。一杯小酒,一碟小菜,一把花生米和夜晚的龙门阵,驱散了农人的疲惫,消除了烦恼,让赵家沟进入了梦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代又一代。
二〇二二年七月二十五日赵家沟竹韵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