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游『浣溪纱』词云:“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疏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秦少游此词,写春闺轻愁,轻描淡写,融景入情,意境悠闲,色调轻浅幽幽渺,全词含蓄有味,是一种柔美。然而世界上除了柔美之外,还有一种壮美;自然界除了春雨之外,还有秋雨,都是可以引起人们情绪波动的外境。
今年(甲辰)金秋,朋友之中,来了几个江浙的书画家,要来观览西北的壮美,而且点名要看一下著名的古战场街亭。当日秋风阵阵,秋雨潇潇。在一派淅淅沥沥的风雨声中,我们一起去遨游位于秦安县城东九十里之遥的街亭古战场,其具体位置则在于今秦安县陇城镇。
由县城至陇城镇,近年常走的是由秦安叶堡镇至莲花镇的叶莲路,此道沿葫芦河谷而上,至略阳川的莲花镇之后,再由莲花镇向东而至陇城镇。不过,朋友们说要游览昔日的故道,似乎更适宜于寻幽怀古的情味。于是我们就由秦安县城东山上山,沿九龙山脊向东而行了。
小车在山道上轻快的行驶,窗外因细雨而起浓雾。远山近水,全成了一幅朦胧的山水画。我一边和他们谈话,一边回想这著名的古战场街亭。说是要给他们导航的,不过,如今的汽车都自带导航,这比我导航要可靠得多了,因之,我自可驰骋想象,而不必担心会误事的。
秦安陇城是古丝绸之路通往西域的必经之地,也是历史上的重要军事关隘,古战场街亭即在于此,由于诸葛亮是人们熟悉的历史人物。也由于《三国演义》的广泛传播,街亭成为全国家喻户晓的地名。
至于陇城镇的具体位置,则在于秦安县东北九十里。陇城昔日又称成纪、略阳等,至于街亭,则是街泉亭的简称。成纪为名地,之所以为名地,是因为相传伏羲女娲生于此地的缘故。伏羲、女娲为兄妹,是人文始祖,伏羲氏一画开天,首画八卦。女娲氏则更为神奇,其炼石补天,抟黄土造人,一日而七十化,而二人开启中国的畜牧农耕时代,则是其彰明而显著者应无疑义。而其后汉飞交军李广为陇西成纪人,李氏家族历史上名人辈出,至李渊李世民父子,遂开创唐朝,为中国历史上最强大的王朝之一。而唐代伟大诗人李白的故里为陇西成纪,更是人人皆知的了。多次到陇城遨游,缅怀陇城历史上的名贤往迹。一个晴云奄霭的春暮,我在街亭览古之后,感慨万千,曾写成『成纪访古』一诗:
原高危堞断,营造久颓倾。
城荒秋草合,地古暮云平。
余迹空流水,残莺唤晚晴。
惟闻李飞将,千古传令名。
潇潇春雨之中,我一个人打着一柄陈旧的雨伞,独自在陇城的街头行走,来寻觅街亭的故迹,街上行人稀少,不时有一两个行人走过,虽相逢而不相识。行人之中,或许大多数是生在在此地的常住居民,而或许有人中豪杰,大家闺秀,而我一概与之不识。既然不识不知,则虽相逢千万人与不相逢一人又有何殊?我只是一个孤寂的行路人,我一个人在途上,前途何处,要是天已向暮而我的行程尚远,真是情何以堪!思想至此,我心中不觉滋生一种凄凉的意味。
在一种感伤的情绪之中,在一种孤寂的情境之中,不知何时,我忽然来到了一个碑亭之前。碑刻乃习仲勋所书街亭二字,位于六角亭之中。我登上碑亭,细细观摩着这碑亭与碑刻,忽抬头望见陇城的南山。啊!这不就是街亭古战场么?三国时代著名的古战场,这当时魏蜀两国的激争之地,这因失街亭而孔明挥泪听马稷的故事发生地,不就出现在我的眼前么?当时的千军万马,当时的攻城略地,当时动荡人心的围山与突围,当时响若雷霆的金鼓之声,当时枪剑戟的激烈碰撞之声,无数军人的吶喊与血泪,憧憧人影,声声激鸣,都仿佛还在目前。然而,我还是清楚的认识到,我今天乃是一个人在街亭游历,目前的景象乃是幻象。我还是回过神来罢。如此一想,千军万马渺无踪影,一时都消失了。眼前的陇城南山,昔日的街亭争战之地,只是一片深绿的禾黍,一片茂密的农田。
碑亭附近,有女娲庙,又有一口大泉,世称龙泉,昔日供陇城居民全城饮水之用。相传女娲氏挂抟黄土造人,即用此泉之水,而附近山岩上又有女娲洞,相传为女娲氏居住之洞。这一次的遨游,当时我写成下面的一首七言绝句:
争战街亭旧有名,凉飔细雨略阳城。
龙泉宫殿女娲洞,遥动羲皇上古情。
街亭古战场元在陇城,因之我又想到陇城这一由关中至西域的重要关隘,历来为兵争必争之地。陇城为西汉以来略阳故城,是关陇重镇,是古代由关中进入天水的重要通道。这条通道由陕西固关穿越大震关,至今甘肃张这家川回族自治县的马鹿镇经恭门、张川镇,过龙山、陇城,翻九龙山而至天水。秦人由陇右进入关中,汉光武帝亲率军征陇右割据者隗嚣,清代左宗棠西征,直至解放军西进大军左路军进入甘肃,均取道于此。《辞源》、《古今地名大辞典》、《甘肃省新通志》等典籍均认为街亭在今秦安县境,是这一通道上的战略要地与军事要冲。
阵阵秋风,潇潇秋雨,在微风细雨之中,我的思想象脱缰的野马,任意驰骋。或回想昔日遨游的往事,或回想历史上无数的争战,尤其是历史上著名的街亭之战。不知何时,我们已到了陇城的南山之上,险峻的南山之上,有一个阔大的山亭,亭檐中有习仲勋所书写的街亭碑。此碑是初立于陇城城内的,想来又在南山上立了一个,则是近年之事了。由亭内远望,可望见陇城的万家烟井,平房中夹杂着小楼。我的画家朋友要写生,而书法家是不一定临场挥毫的。因之,们们两人就沿着停车广场的数百级的台阶而下,看一看沿途究竟有什么好看的景致。踏着湿润的台阶,享受着微风细雨的滋润,我们一步步的向下走去,及至台阶已尽,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砖砌的高台,这可能就是后世想象的马谡困守南山的指挥台了。原路返回,朋友仍在作画,于是我们就暂到亭内避雨,不时有小车开上山来游览,其遊人或至亭内,与我们交谈,询问与街亭有关的故事,我亦乐得为其讲解。想是街亭的名声太大,全国来旅游的人还真不少。
时已向暮,朋友的画已画成,画中有陇城南山的远山与近山,有阔大的街亭纪念亭,亦画出了烟雨朦胧的景象。不过,我觉得在山上画不如在山下画,在山下画,才能画出陇城南山――即马谡覆军处的险峻山势。不然。不要说军事家,就是民俗家也觉得此地是不宜于驻军的。然而,时间有限,我们还得返回秦安。因之,我的这一种建议,只有我的画家朋友付诸他日了。
这一次的遨游,我又写成了下面一首七绝,以记游踪。诗云:
秋雨中过古战场街亭
魏蜀相争势未分,街亭旗鼓古今闻。
驱车百里沿阶上,细雨微风迥逸群。
晚上无事,听着窗外秋雨的喧响,闲翻一些书籍,以便对街亭有一个全面而清析的认识。因忆及『后汉书》,遂取而读之,果然有有关街亭的记载。《后汉书·郡国志》载:“略阳县有街泉亭,……即故县。”而《太平寰宇记》述:“街泉亭,俗名汉街城,即马稷败军处。”其后,我又想起了由西北师范大学胡大浚教授主编的『甘肃古迹名胜辞典』,其中秦安辞条是我撰写的,其后我的论点,遂成为许多名人的论据,以写入其论文与大著的。想来还是比较可靠。抄自己的文章,元是名正言顺,不必有什么顾虑。昔孔乙己言:“窃书不算偷”。时移世变,如今窃文章也是不算偷的。闲话少说,我还是将辞条转抄于下:
【街亭】位于秦安县东北40公里陇城镇。陇城为历史上重要之军事关隘,兵家心争之地。山高谷深,形势险要,进可攻关中,退可守陇右。历代群雄角逐,战事频繁。据『三国志』记载:蜀汉建兴六年(228)诸葛亮亲率诸军攻祁山,军纪严整,曹魏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叛魏应亮,关中响震。魏明帝命大将军张合率军西援抗蜀,与蜀将马稷战于街亭。稷依阻南山,下不据城,合绝其汲道,击,大破之。诸葛亮进无所据,迁西县百姓千余家返汉中。历史上著名的失街亭,即发生于此处。也有人认为张川县龙山镇为街亭一角。明嘉靖『秦安县志』:“东首,有二十里曰断山,其山当略阳南北之冲。截然中起,不与众山连属,望其势若断,俯断山镇,陇水径焉。其下为连合川,云川连而山断。”乾隆中秦安知县蒋允焄嫌其名不祥,改名龙山。现古街亭遗迹已难寻找。昔日之街泉亭,泉在亭毁。又陇城镇西北2公里薛李川发现一张铸有“蜀”字的弩机,现藏甘肃省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