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一早起来,看见飘着雪花,我这就知道:今天中午是咸菜汤。
午餐好像也有着某种宿命,因为我的家乡也这样。
咸菜腌法一致:一层菜,一层盐,码实,即成。几天后就可以吃,不咸,细、嫩、脆、甜,难可比拟。腊月,雪;正月,雪。吃不完的开春从腌菜缸里捞出来晒干。一年吃到头。晾干的咸菜泡发后做菜,总有种糖调和不了的苦味,不知为何?
咸菜烧豆腐、咸菜炒笋、咸菜炒毛豆、咸菜煨咸猪蹄……我们那里不只有咸菜茨菇汤。我最爱吃咸菜烧鲫鱼。北方喜欢用“炖”。听着着急。
钓鱼极有趣。从小到大,用过多少渔具,钓过多少水塘,钓起多少鱼?记那些个儿干嘛。我的第一把鱼竿:把栽秧绳抽细股,绑住用烧红的缝衣针弯成的鱼钩,再缠一块牙膏皮当锡块,钓线上扎三五根细草(或鸡毛杆),就是七星漂,从不知谁家田里的藤架上抽一根细长的竹竿,大功告成。窝料是一把米,实在不行两把。饵料不是蚯蚓就是青虫,不是瓜秧子就是香油面团。先在周围几个野塘转转,一上午的收获有时连猫都看不上。丰收河里不确定,有时能钓上个螃蟹、鳗鱼之类的。正午。大人们午饭后会在家打个盹,这是我们在家塘里一展身手的绝佳时机。下雨天也是难得的机会。我们猫在某棵不易被察觉的大树里,用不了多久,就能收获一条斤把重的鳊鱼,三五条不算小的鲫鱼。草鱼或青鱼是有的,但它们总欺负小孩,不肯就范。随便从哪个草垛上扯块塑料把钓上的鱼一包,溜回家。被塘主撵得到处躲是常有的事。如今梦里还时常被塘主撵。男孩子们晒得黢黑。想起这些事还会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野塘不总是“空军”。一次雨霁,我在茶“山”下的一个野塘里,费力拨开一个水草口,几乎没费什么白米就钓了十几条通体金黄的板鲫。至今都觉得不可思议。那是我们经常光顾,总是失望的野塘,怎么就一下钓上这么多鲫鱼?我钓鱼的自信就来自那次。如今不是“钓底”就是“钓浮”,已经不会钓了,鱼也不香了。
咸菜烧鲫鱼,最好是用我钓的那种野生鲫鱼。将鱼洗净,油煎,点点酱油,葱、姜、蒜、酒,下锅,放入适量滚水炖至成奶白色,下咸菜,焐一会儿,撒点味精、白糖,起锅。条件允许,咸菜可以事先用油炒香。它俩在一起怎么这么鲜?眉毛都鲜掉了!至于有钱人家在里面加烀烂的花生,我觉得这会夺了咸香,不见得就富贵。黄豆烧鲫鱼,冻一冻再吃,也是美味。花生烧鲫鱼都比咸菜花生烧鲫鱼好吃。这一碗咸菜烧鲫鱼,可下外公三晚酒。很下饭。后来在“农庄”吃农家菜时吃到过咸菜烧鲫鱼,可见这是一道传统的江南美味。
家乡的美食就像受潮后阴干的宣纸。
乡菜。
乡愁。
现在,我很想去再去野塘用传统钓碰碰运气,说不定还能再吃一次那种令我难忘的咸菜烧鱼。
咸菜:文章——《咸菜茨菇汤》
想起汪曾祺……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