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的武汉,热浪强袭,又热又湿又闷,像被罩在一个大罐子里,透不过气来。人除了感觉极度不舒服之外,免不了隐隐担忧:该不会闷热得爆炸了吧。如同杞人忧天,但忧虑并非全无根据:全球气候变暖,极端天气危害越来越严重,有朝一日地球将变成不适宜于人居住,那不是爆炸性灾难?“地球变成不适宜人居住”是远忧,近虑则是急切想离开火炉武汉,找一个凉爽地方避一避。期盼没有落空,好消息来了,今年避暑,一帮人还是去凉城利川。
凉城利川与火炉武汉成了缘份多来往多的“好亲戚”,夏天一来,许多武汉人去利川避暑,有的人在利川买了房子,去了一住就是小半年。走在利川城区的大街小巷,甚至原本偏僻的山乡小镇,到处都能听见武汉话,当然也能听见重庆话和其他方言。四面八方来的人异口同声夸利川“凉爽,空气清新,没有蚊虫叮咬”,我与众人一样感受利川的种种好处,还写文章赞美过利川,但利川为什么这么好?却没有想得太清楚。
高铁列车一驶出大武汉城区,就开始加速,风驰电掣一般在平展坦荡的江汉平原上撒欢儿迅跑,经过宜昌,再跨长江,列车开始在隧道与桥梁之间穿行,速度明显变得慢了些。隔着窗户往外看,那是山,一座峰连着一座峰,地势也越来越高。
利川到了!闷闷地坐了近五个小时,走出车厢,舒展腿脚,阵阵凉风悠悠吹来,猛吸几口新鲜空气,那种爽哟,没得说了。我以故地重游老朋友的眼光审视眼前的一切,似若熟悉又似若有新的变化,不说那些完工或尚未完工的新建楼群,而是说环绕利川城区的青山,植被更丰茂,树木更挺拔,山花更娇艳。我若有所思,猛然省悟,找到造就凉城利川种种好处的答案了,答案就在这青山,有青山,利川城区方能海拔达一千多米,变高了,变得凉爽了,变得美丽了,变得让人愉悦了。我心中不禁生出无以言表的由衷欢喜。
前年初来利川,喜见青山。去年、今年再来利川,又见青山。青山依旧在,青山多妩媚。
自从与苏东坡齐名的大词人辛弃疾,在那首有名的词《贺新郎》中写下佳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几乎成了描写青山无法逾越的高峰。中国文人历来爱用山水寄情明志,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辛弃疾写这首词,更把青山喻为妩媚多姿的美人,想象力真丰富得爆棚。
辛弃疾词中特别提到陶渊明的《停云》诗。昭明太子萧统编《陶渊明集》,将四言诗《停云》置于卷首,所有爱陶诗的人莫不知《停云》,其中尤以第四首诗意韵味均佳:“翩翩飞鸟,栖我庭柯。敛翮闲止,好声相和。岂无他人,念子实多。愿言不获,抱恨如何。”我按自己的理解,将这首诗翻译为白话文:“ 翩翩翱翔的飞鸟/(飞累了) 栖息在我庭院大树的枝杈上/收敛翅膀姿态悠闲/互相唱和歌声悦耳/世上难道没有其他的人/(如鸟儿这般)在怀念诉说你许多的好处/(若此,人生)虽许多愿望难以实现/那又何必怀恨抱怨呢。”
陶渊明这首诗说得清楚:人之一生,应该看重自己的名声,有个好口碑,如果有人一直在怀念你,诉说你的好处,即使人生不太如意,有许多愿望没有实现,也不必抱怨遗憾。辛弃疾把陶渊明写《停云》诗纳入自己的词中,意在表明心志,鄙视一心追求功名利禄的人,要像鸟儿爱惜羽毛一样爱惜自己的名声,只要被视若妩媚如青山,足矣!这种心志可能显得有点狂,但知己者是能理解的。
怎样才如青山长存一般有好名声,好口碑?孔子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孟子说“仁者爱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其间的道理,存在清晰的逻辑关系:只有胸怀博大、能挚爱民众的“仁者”,才能真正懂得青山喜爱青山,这样的人必被民众视为诚实忠贞的人,如同长存的青山一样受到民众恒久的喜爱褒扬。更有一点值得细细玩味体会,人们爱说“青山处处埋忠骨”,只有诚实忠贞普爱民众的“仁者”,青山才乐于接纳。那些秽行逆施者,青山绝对是鄙视的不屑的,君不见,秦桧夫妇只能永久跪地;崇祯落得吊死在煤山;而汪精卫在南京梅花山修建永久的墓地,却被炸得粉碎,灰飞烟灭。历史记载了青山的公正,青山不会亏待好人,青山也不会轻饶坏人。
数度来利川,抬眼望青山。青山给予人许多的感念和启迪,青山升华人的精神和境界。青山依旧在,青山多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