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年前,我还在青阳县陵阳中学读高中时,遇到了一位恩师,受到他的教诲和关爱,使我终生难以忘怀。
在陵阳中学那青山环抱、绿树掩映、河水映照的美丽校园里,有一天,听到同学们说,学校新调来一位副校长,姓钱,是管后勤的。可一段时间以后,我并没有在操场大会和其他公共场合见到那种校领导常有的意气风发的形象或者慷慨激昂的演讲。
青春岁月的孩子是多么富有想象力啊!没见着新来的校长,就在想象他的模样风度,会是什么样呢?瞧,我们的杜校长多气派多威严啊!气宇轩昂,穿着皮鞋度着有节奏的方步不疾不徐,油光乌黑的头发向后梳着,训起话来声音宏量、铿锵有力、慷慨激昂。
钱校长会是什么样子呢?有一天中午,还没到下自习课的时间我就饿了,悄悄提前去食堂打饭,去食堂的路上静静的,只有两个人在路边的菜地里劳作,一个是老廖师傅在锄草,他是学校的长期临时工种莱的;还有一个没见过不认识。忽然同行者拽了一下我的衣角,“糟了,要倒霉啦!”“钱校长看见我们啦。”当然提前打饭是要挨批评的,我从来不提前,鬼使神差,今天是第一次,竟然就被撞上了?!我也发慌:“在哪?”同学的嘴巴竟然朝菜地那边挪了挪。啊!我一转头,愣了!菜地另一个正在浇粪的人,刚刚将一大瓢臭不可闻的大粪浇到一棵青菜上,正好手上抓着粪瓢柄对着我们这边望过来。只见他中等身材,穿着短袖衬衫,高卷着裤脚,穿一双洗得褪色的黄色力士鞋,呦黑的皮肤,朝着我们咧嘴一笑,眼睛大而亮,牙齿白而齐。这种方式的出场与我心目中想像的校长形象真是大相径庭啊!要不是他的气质有熠熤生辉状,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校长会亲自种莱。惊异复尴尬。然而钱校长并没有批评我们,但从此我再也没敢提前打过饭。只是从这以后,食堂里的菜肴却明显地丰盛起来。
高二的时候,钱校长兼任了我们理科快班的班主任。有一次,钱校长从县教育局开会回来,远远地见他住的平房宿舍门口围聚了一些同学,我好奇地看着,并没有上前去凑热闹。一个同学跑过来跟我说,钱校长从县新华书店买了数学竞赛书回来,被大家一下子都抢光了。果然见有好几个同学手执一书满脸兴奋地离去。我羡之、悔之晚矣!忽然,我看见钱校长站在门口远远地在向我招手并呼唤我,我迟疑地走进他的房间,见他走到床边,弯腰伸手从他那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里掏出一本书来,说到“这书紧俏,买得不够,我手快,还代你留了一本!”我一把抓过那本黄皮书,飞快地翻起来,里面全是数学竞赛题解,代数、几何、三角函数......应有尽有。知识的力量是神奇的!当时我就象饥饿的人扑倒在面包上,又象春蚕儿落到了桑叶上。
人生总不会是一帆风顺的,有些关健节点上的事件会对人的一生影响巨大。还有四个多月就要高考了,在这节骨眼上,我却病倒了!还挺危急,住进了沙济公社卫生院。原因是家中一向活泼的弟弟忽然得了麻疹发烧数日躺在房中,每天下午放学后我都要到床前陪伴他。春雨绵绵,我也开始发烧,但那时缺乏卫生知识,并不知道其时我也传染上了麻疹,以为是重感冒,依旧坚持风里来雨里去,不肯缺课,直到彻底病倒:高烧不退,人已昏沉,紧咬牙关,不能进食,被抬进医院。经过三天两夜的吊水,人终于退烧缓和过来。这天早晨,雨过天晴,突然医院住院部病房的门被一下推了开来,钱校长急匆匆地走进来,伸手握住了陪侍在旁我父亲的手,说:“我来迟了!我来迟了。我见陶莲仙这两天没来上学,就托同学打听,才知道她病了!我来看看她。”那时没有手机、固定电话也不普及,慌乱之中家中也没想起来应该到大队里请同学代我请个假。钱校长一定急坏了!他进病房时头上还冒着汗。这时,一抹阳光从窗棂里射进来,照到我的枕头上,我只觉得一股暧流涌来......
这次大病过后,我的体质异常虚弱,长久没有恢复。钱校长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我出院后就上学了,每天中餐,他都在食堂专门为我蒸一个鸡蛋。对这种吃小灶的照顾一开始我非常不好意思,任食堂师傅怎么劝说也没有接受。谁知钱校长知道后竟然端着那碗蒸鸡蛋送到教室里来了,还怕风吹冷了,一只手端着,另一只手捂着。此后我只好乖乖就范。
1980年,我考上大学以后,给钱校长写过一封信。钱校长把这封信贴在校园里,用来激励全校同学。那封信的抬头是:亲爱的全校师长、校友们......我介绍了我所上大学的情况,说明了自己走出小山村来到省城,发现与同学们各方面都存在着巨大的差距,表示要发奋学习、勇攀高峰,将来为实现祖国的四个现代化作出贡献!同时勉励母校的同学们好好学习,争取考到各自心仪的学校。
钱校长的儿子叫师农,当时我只是觉得这名字挺好,就问起了此名字的缘由。原来当年钱校长和夫人双双都是人民教师,后来响应号召,一人留下任教、一人辞了公职回乡务农,他们的孩子就取名师农,以象征这两个崇高的职业。一叶知秋,这也正反映了钱校长的高风亮节和奉献牺牲精神,我因而更加敬重钱校长的人品。
在以后的人生岁月中,我经历了无数的人和事,有的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而陵阳中学那感人的一幕幕则任时间的滤网如何筛选,却始终没有淘去;任岁月的风尘如何掩盖,也终究不能湮没。始终感动着我、激励着我。
钱校长退休后和夫人住在蓉城镇青通河畔,过着平静幸福的日子。他的孙女在他们的精心照料下,考上了河海大学到南京上学去了,后来又继续读博深造。他的外孙女在杭州长大,曾到英国留学,他总是叮嘱她要报效祖国,如今外孙女已如他所愿回国从事音乐教育。
最令人感佩的是,钱校长对他夫人的深情厚谊。他俩年龄大了以后就回到夫人的老家蓉城镇百花村居住。夫人因为辞去教职后长期从事农业生产,身体落下了病根。在钱校长的精心照料下与病魔顽强地抗争了好多年。我每次去看望他们,总是见到钱校长在一勺一勺地喂夫人吃饭。在夫人离世以后,钱校长不愿给子女增添负担,坚持生活自理。就在他眷恋的百花村那块土地上深情地坚守着。他的儿子每周从县城回家照顾他。如今九华山高铁站就在他家的门前矗立,他远在杭州的女儿也能在繁忙的工作之余经常回家陪伴他了。
如今,我也退休了,也经常联系探望他。我衷心地祝愿他健康长寿!也希望他能经常出来,到外面的世界走一走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