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二年,是壶流河水库工程的决战年。
大坝合拢以后,上土是整个工程的重中之重。桃花连人多,是主力部队,自然被安排到最困难的地方了。众所周知,河槽子地带普遍都是中间地势低洼,两边渐渐高起来的地形。从河槽子一带往大坝上运土,相当于从负二层上六楼,南北两头地势较高,相当于从三、四楼上六楼。坡度大小不一样,同样的一车土拉到大坝上,费的力气就大相径庭了。桃花连的战场就在河槽子一带。
一开始,一个人还能拉上去一车土,但是,必须得在车底杠上拴一根绳子,套在肩膀上,两手紧紧握住车辕条,弯着腰,踏着高低不平并且有几寸厚的淌土的路一步一步地前进。随着大坝的逐渐增高,慢慢的一个人已经拉不上去一车土了,就再在车底杠上拴一根绳子,两个人拉一车土。再后来,大坝的坡底下专门安排人在那里等着,几个人连拉带推往上去攻一车土。一双轮车土,倒在五里地长,十几米宽的大坝上,如同几个屎壳郎滚上来一个粪蛋儿一样,太微不足道了,可是民工们的汗却没少流。中国人有“愚公移山”的精神!中国人的意志是坚强的!中国人的骨头是硬的!蔚县人的骨头是硬的!在桃花连民工的脚下没有上不去的坡,照样能够完成甚至于超额完成任务!
大汇战时期,上万人集中在一条大坝上,密密麻麻的到处是人,到处是车,与其说犹如一条五里地长的千足虫,我觉得更像一条五里地长的巨龙,场面十分壮观。哦,您说这是蚂蚁搬家式的施工方法?对!就如同蚂蚁搬家一样,就凭这种现实版的“人海战术”,就凭这种“笨”办法,硬是筑起了这条巨龙!
桃花公社北董庄村有一个民工叫蔺玉福,年纪不大,个子不高,母亲过世较早,和父亲蔺荣相依为命。天冷了,父亲给他捎来一件厚厚的棉袄。由于他没有东西可以垫在肩膀上或者缠在绳套上,棉袄的一个袖子生硬从膀头那里被绳子勒断了!从那个时期过来的人都知道,那时候,人们一般的棉袄里面是没有什么衬衣秋衣一类的衣服的。小蔺子上了工地大汗淋漓,下了工地穿河风吹的浑身发抖!现在回想起来,唉……
生产队基本上算是收完秋了。不知道是谁“发明”了一个办法,把生产队的毛驴、个头小一点儿的骡子赶上了工地。哈哈,双轮车套上毛驴,一下子解放了民工们啦。上下工地的时候,人们还可以乘坐一会儿“驴吉普”,他们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笑容。可是,又有谁知道,这背后有多少人和马车,日夜兼程地奔波在漫长的公路上,给工地上的牲口送草送料。
随着上土方量的增加,民工们的生活也有了些许改善,隔几天可以在菜盆里找到几片肉,即便找不到肉片儿,哈哈,也总算能闻到荤腥味啦。
老天爷有时候也不会忘记眷顾劳动人民的。
有一天,从凌晨四点多就下起了雨,并且越下越大,道路泥泞不堪无法上工地了。民工们终于等到了“带薪休假”的这一天。
大约下午四五点钟,雨下得有点儿小了。美美地睡了一大觉的人们,有的起来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走出工棚,看看天色,准备吃晚饭啦。有的还在打着呼噜,尽情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带薪休假”。
这时候,全营唯一的一部辘轳把电话机响了。教导员马品同志拿起话筒,里面传来指挥部路政委的声音:“二营吗?由于泄洪洞水泥灌注工程进度慢,已经影响到泄洪洞周围大坝的上土,命令你营派出一个排,火速支援,并且做好夜战的准备工作,立即执行!”随后,路政委又说:“桃花连纪律严明、能打善战,你考虑是否让桃花连参加这场突击战为好。”
“好的,立即执行!”马品同志放下了话筒,皱了皱眉头,紧握着拳头,从那块小的不能再小的玻璃里面看了看窗户外的天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烟斗狠狠地在桌角上磕了两下,扭头就跨出了营部。他今天不用通讯员去传话,他要亲自去桃花连传达上级的命令。
命令,不容许质疑!命令,只容许执行!
半小时后,桃花连魏昌春(扯业辛庄村人)排长带领着弟兄们冒着雨冲上了泄洪洞工地。公社武装部长、连指导员李聚德同志、连长王树庆同志(七村人,水库建成后留在水库管理处工作)、副指导员高士春同志(南董庄人,恢复工作后任桃花信用社主任),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尽管他们有的人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
那时候混凝土灌注没有什么罐车、搅拌机之类的先进机械。把几块铁板铺在地上,几个人一组一块铁板,用双轮车拉来水泥、石子、砂料,倒在铁板上面,浇上适当的水,大伙用铁锹往均匀里活。搅拌均匀以后,装在小车上,几个人推到支好的木质的模具(俗称合子)口倾倒下去,振动棒一振,接着再倒、再振。人们把这种施工方法美其名曰“炒盘子”。其实,就是“燕子垒窝”的人间翻版。
雨,继续下。在那个普通社员不知道雨衣为何物,甚至于有一块儿塑料布都是奢侈品的年代,民工们只能任凭雨水劈头盖脸的淋了,浑身上下湿得没有一处是干的地方,流到眼里和嘴里的汗水、雨水混合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了。就在这样的环境条件下,一个个标准的“落汤鸡”们,继续弯着腰拉车、上料、炒盘子、推车、倒料,干的热火朝天。
天黑了。要知道,弟兄们是什么也没有吃就来到工地的。李聚德同志悄悄地“溜”回了连队,叫炊事员,“赶快做饭!小米饭,多做,让大伙儿吃饱!”
一会儿的功夫,热腾腾的小米饭、焯芹菜做好了,大师傅还特地给焯芹菜上面浇了一点儿现熟的胡麻油炸花椒。炊事员们用水桶担着菜和碗筷,用笸箩抬着小米饭,踏着泥泞不堪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送到了工地。
探照灯照的工地上如同白昼。指挥部广播站的大喇叭只有一个声音:“向英雄的桃花连学习!向英雄的桃花连致敬!桃花连好样的!”……
李聚德同志看见弟兄们一个个都成了落汤鸡了,并没有昂首挺胸的讲几句大官话,而是含着眼泪和弟兄们说:“大家伙辛苦啦,吃饭吧,今天管饱吃!”
小米饭?不是一吃就烧心吐酸水的棒秧儿了,还管饱吃?小伙子们顾不上手上有没有泥水,像饿狼一样扑向了饭笸箩。炊事班班长王宝山同志(五村人)赶紧说:“别着急,多哩,慢慢地吃。”
他们太累了。有的人吃完饭,把碗放在地下,靠着石子砂料的大堆,坐在地上就睡着了,顾不了地上哪里是泥哪里是水啦。
连长王树庆同志躲在角落里抹着心疼的泪水。
稍事休息以后,继续干活。和往常一样,工地上没有干部,工地上没有连长指导员,只有推车、拉车的民工,只有挥着铁锹炒盘子的民工!就这样大家一直干到天快亮了,雨也停啦。
那是我记忆中最感人的劳动场面!
那是我记忆中最香的一顿小米饭!
如今,虽然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儿了,那个活生生的场面仍然历历在目。大家生龙活虎般干活的身影,他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走下工地的身影,又浮现在了眼前。
现在,尽管他们许多人都已经谢世了。他们许多人的名字和面孔,我仍然记忆犹新。他们那股坚韧不拔、能征善战、从不服输的精神,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唉……,我也控制不住感情,不禁老泪欲滴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