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梦见了那口米缸,那口很老很老的米缸。屈指一算,我已经很久没回老家了。
周末,带上妻子儿女回到老家,我又看见了那口米缸,它静静的蹲在杂物房的角落里。那是一口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瓦缸,陶土烧制的,上头大下头细,鼓腹、圆口,高约70厘米,最大直径约40厘米,烧制工艺十分粗糙,内壁和外壁上半部分施了墨绿色的釉,特别是外壁,制作时施的釉沿着缸体流下来形成一道道长短不一的釉痕,看上去倒也像是一条条装饰的花纹,最显眼的一条长长的裂纹从缸口几乎裂到了缸底,像刀疤一样刻在它的脸上,缸口的凹槽处用一条粗铁线紧紧的箍住,也早已锈迹斑斑,像美猴王的紧箍咒,上面用两块板盖着作为盖子,下面的一块是薄薄的纸皮板,上面的一块则是一整块约2厘米厚的木板,木板上坑坑洼洼的虫蛀痕迹,已铺满厚厚的灰尘。它没有华丽的雕刻,简单朴实得找不到辞藻去形容。望着它,我不禁陷入悠远的回忆。
父亲说这米缸是他小时候,爷爷和奶奶从五六公里的集市扛回来的,以前交通不便利,只能靠人力搬运。缸子自从进入这个家起就一直承担着米缸的角色,后来父亲三兄弟分家的时候又刚好分到我家,想来这也是我和这瓦缸子的缘分。自我懂事起,在我的印象中,这米缸一直都是放在父亲的卧室里,而且是离床头不远、几乎是触手可及的地方,为了防潮,父亲还在缸底垫上两块砖头。这么多年来,我们搬了二次家,可是床和米缸的位置却始终没有改变,而且每一次搬家,父亲都要把这个米缸带着,没想过也不愿意换一个新的米缸,好像用这个米缸装过的米煮熟了会香一些,米粒会大一些,份量会多一些。直到上几年厨房装修好了后,才把它搬到厨房里,再后来我买了个塑料米桶,这个米缸才不再使用,彻底结束了它的使命,被搁置在杂物房里。
记得小时候,父母亲经常会将一些需要在干燥的地方保存的东西比如鸡蛋、糖块、面粉、腐竹、月饼、水果等放进米缸里,不过说来也怪,这些东西在米缸里确实比放在外面保存的时间会更长,比如说鸡蛋,放在米缸里保存可以二三个月都不坏,米缸在那个没有冰箱的年代,竟起到的冰箱的保鲜作用,令人不禁感叹米缸的神奇,果然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除了鸡蛋、糖块、面粉等,有时候,我发觉父亲还会偷偷的在米缸里藏东西,直到后来有一次家里进贼了,我才知道原来父亲偷偷往米缸里藏起的是什么,因为那一次家里被贼翻了个天,很多值钱的东西被偷了,唯独父亲用塑料袋装着埋进米缸里藏好的钱没有被偷。
1998年,我读小学,那一年由于台风,稻谷欠收,家里存粮紧张,母亲每餐都要计量着如何捱到下一造水稻收成。我深刻的记得那段日子,家里的米缸几乎从来没有过半满的状态,用不了几天米缸就见底了。在这一个青黄不接的时期,却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那天,我拿着盆子准备量米煮晚饭,刚走到米缸前准备揭开盖子装米,突然听到“咚咚”的响声,似乎什么东西撞在缸壁上,我好奇的打开盖子,却看见一只老鼠在米缸里飞快的乱窜,伴随着“吱吱”的叫声。“该死的老鼠!”我吓了一跳,再定了定神,只见那半缸米里间杂着几粒黑色的东西,分明就是老鼠屎!我气不打一处来,一把盖上盖子,到墙角落处抄起扁担过来,对着缸里的老鼠就打,由于扁担太长,缸口太窄,打了几次打不着,我更加生气了,举高扁担想一下子就击中它,不料一下子用力过猛,连米缸也一下子掀翻在地,“哐”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米洒了一地,老鼠也趁机飞快地爬过窗台溜走了。母亲闻声赶过来,看到洒了一地的大米,愣住了,她缓缓的蹲下去,脸上满是心痛,她捧起一手大米,不知如何是好,两行泪水滴在白花花的大米上,这可是全家一个月口粮啊!“没事的。”父亲也赶过来了,他安慰道,“洗洗晾干还可以吃。”了解了情况,父亲一句责备的话也没说,他扶正倒在地上的米缸,小心翼翼的把里面的米掏出来说:“这米缸砸裂了,不过还好,没有碎,我用铁线把它扎实箍紧就行了,现在千万别碰,很容易碎的。”然后又用扫帚把地上的米堆起来,捧着放在簸箕上,再蹲下身子,一粒一粒地捡着。“这还能吃吗?”我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不能吃?洗干净就可以了,扔了就糟蹋了!你没经历过以前的饥荒年代,不知道粮食的珍贵。”父亲找来铁线和老虎钳,边箍米缸边和我讲起五十年代大饥荒时期的经历,啃树皮、吃草根,很多人活活的饿死了,在那个粮食匮乏的年代,连一粒米都是无比珍贵的,我想只有捱过饿,才会真正体会到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真正含义。
我的思绪又回到了眼前这口米缸,它见证了岁月的变迁,它装满了我们几代人的记忆。我说现代人的安全感来源于“车子有油,手机有电,卡里有钱!”父亲却说什么都比不上“米缸有米!”,是啊,没有什么比米缸有米来得更实在的了,即使是再紧巴的日子,米缸里始终还有米,心里就踏实,或许父辈们的安全感就是这么的纯粹和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