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3日,中华诗协刘庆霖副会长在河北诗协网校给燕赵诗友做讲座,讲座题目是《一切世法皆是诗法》。世法如何转化为诗法,刘副会长提出了“力、思、魂”三法。当时听完后,感觉颇有感悟,于是仓促间写了一篇随笔,题目叫《听刘庆霖副会长讲座〈一切世法皆诗法〉的一点思考》,对“力”法写了自己的一点见解。该篇文章发表在“雪绒花原创文学”5月15日的微信公众号上。
后来,对“思”法琢磨了琢磨,又来一篇随笔,题目为《“思法”之我见》,副标题叫“听刘庆霖副会长讲座《一切世法皆诗法》的再思考”,发表在“雪绒花原创文学”5月28日的微信公众号上。
对“力、思、魂”三法的考究,兴犹未尽,再对“魂”法大加思忖,相应来篇随笔,也算完满。“魂”法随笔,副标题沿袭上篇,叫“听刘庆霖副会长讲座《一切世法皆诗法》的再再思考”。
中国画讲究神似而形不似。诗画同源,古希腊诗人西摩尼德斯云:“画是一种无声的诗,诗是一种有声的画”。诗乃想象的艺术,亦强调神似而形不似,典范则是形神兼备。诗要有神用神,人则须要灵魂的投入。诗人写诗可分三类,下者用技巧,中者用才情,上者用灵魂。用灵魂写作的诗人寥寥无几。
严羽《沧浪诗话》有云:“诗之极致有一:曰入神。诗而入神,至矣尽矣”。“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繁霜尽是心头血,洒向千峰秋叶丹”,花鸟、霜叶皆可有情志,入神感人者,灵魂参与也。若无深情,无灵魂,为诗而诗,必流于浅薄,又何能“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中国古人作诗,是带着身世经历、生活体验而写就的。“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生命体验止于闺阁;“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生命经验则带到荒漠;“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生命经验参与田园劳作;“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生命经验关注山水景致。生活中无不可诗,因审美而成诗,因生命体验而有“魂”。
读诗就是读人,读他的人格、生命。叶嘉莹曾说,我们热爱诗词“不是出于追求学问知识的用心,而是出于古典诗词中所蕴含的生命的感动和召唤”。“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古圣先贤、诗词作者们通过古典诗词流传下来的品格与修养,今天读来,依然能够让我们深受感动,照亮你我的人生。笔者大力推崇“诗教”,原因大抵在此。中国本土无绝对意义上的宗教,林语堂语“吾觉得中国诗在中国代替了宗教的任务”,亦有道理。
屈原,被后人称为“诗魂”。“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屈大夫之伟大,不啻创立楚辞,开辟“香草美人”传统,更在其爱国情怀。生为楚国,死亦为楚国。
贾岛之诗虽非二流,但他用生命之力来吟诵,“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才吟五字句,又白几茎髭”,其精神不可谓不一流,故有“诗奴”之称。
“诗言志”。诗人之志,入诗便是“魂”。志,即志向、志气、理想、精神、情怀。写诗就是写自己的胸怀和情操。志有大小。大者如老杜之家国理想,因风卷茅屋而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之大愿。小者如己之悲喜得失,“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登科后何其欣喜;“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闲适时发发呆。
“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诗诉之情,情发乎于内,难于矫造。诗人情志如何,入诗便知。毛泽东曾大加赞扬明代铁骨铮铮的谏臣杨继盛的诗是“中国格律诗的精品”,把他写的“遇事虚怀观一是,与人和气察群言”两句诗作为处世原则,并言,“诗言志,椒山(杨继盛的字)先生有此志,乃有此诗。”《明朝那些事》盛赞杨继盛:“历经磨难,矢志不移,叫做信念。不畏强权,虽死无惧,叫做勇气”。诗史上,杨继盛绝与李杜不比,令领袖看重者,志也。
《人间词话》中,静安先生首句便是:“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无真情,无灵魂,何来境界?“菡萏香消碧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中主之愁,愁在南唐前途。“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冯正中之愁,国家前途未卜,自己又无能为力。
诗中表现“生”的色彩,才能感染人。只是言辞功夫、技术手段,虽可谓诗,但不能打动人心。“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与其憔悴自弃,不如好好吃吃饭,保重身体,以待来日相会。“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岁月虽是杀猪刀,我更拿刀向岁月。“满目河山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慨叹美好事物之逝总是徒劳,倒不如珍惜当下。
唐诗多抒情,宋诗多说理。诗以美为先,意是次要。诗中可说理,而且还有可贵的作品。诗中说理不同于哲学论文的说理,不是直接议论。诗中说理,须使哲理与诗情诗味打成一片,说理并不妨害诗之美。“站得高才能俯视一切”是纯说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是诗家语,人不喜欢被说教,而喜欢被感染。
诗与散文最大的区别,在于诗中的情志带着很强的形而上的特点。诗是超越现实的,只需几个意象就能展示单纯的精神意境,凝聚起深刻的生命体验。“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镜湖水”,不点明何时何状,只概括性言,读之,物是之感已油然而生。
曾有人问叶嘉莹先生:“中国的古诗会消亡吗?”先生坚定地说:“只要存在有理想、有品格的人,中国的古诗就不会消亡。”人的灵魂不死,诗心不死,诗亦不死。中国诗词之幸!中国文化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