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中,相互之间会因不同的社交圈而与他人结下一段段令人难忘的情缘,比如同学情、同事情、同乡情、战友情。这些情谊都弥足珍贵,值得珍惜。但我以为,这其中最为纯真、最为特殊的情谊或许还是那种有着一起当兵扛枪、共同仗剑报国经历的战友之情。换句话说,战友之间那份独特的情谊是其他任何一种情分所不能比拟、更是无法替代的。
一转眼,自己脱下军装离开军营已经有十六、七年的时间了。但是无论时光如何流逝,岁月怎样变迁,那份些镌刻在心底里的战友情谊却不会随着年华的流逝而褪色。相反,这份情谊还会像一杯经过时光过滤、历经岁月沉淀的陈年佳酿,愈品愈浓,愈品愈香,愈品愈醇。
自1972年底入伍,时至今日,已经整整过去了近半个世纪。50年的时光在生命历程中着实不短。虽然经过漫长的岁月,但自己当兵之初及整个军旅生涯之中与战友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与众多战友们所建立的那份值得回味和珍藏的深情厚谊至今难以忘怀……。
战友情之所以有别于其他人际关系间的情感,首先是因为它是那种不是兄弟但胜似兄弟的手足之情。正如歌词里所唱道的那样:“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战友情,战友意,日日夜夜风风雨雨我们在一起,一样的好年华奉献在这里。”音乐作品用艺术的语言道出了战友情的真谛。
说到战友情,令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当年的班长对我们这些新兵蛋子所给予的关爱之情。我当时的班长叫夏洪林,是1969年从江苏句容农村入伍的老兵。夏班长文化水平不高,平时不苟言笑,话也不多,成天挺严肃。但他管理还是很有一套的,尤其是对全班人员既严格要求,又关心爱护。我们对他也是既敬畏,又敬佩。
1973年底,部队响应毛泽东“野营拉练好”的号召,开展了冬季长途野营拉练。我记得那次拉练,一是时间长,从出发到返回营房前后持续一个多月。二是距离远,从浙江金华一直走到安徽宣城市的境内,往返路程近千公里。三是强度大。当时一名单兵身上的背包、枪支、手榴弹、米袋、雨具等各种装具加在一起,少说也有四、五十斤。而且每天行军的路程都保持在在六十公里以上。这些对于一个刚刚走出校门的我来说,无疑是一个不小的考验。记得第一天到达宿营点后脱下鞋袜,两只脚都打了血泡。晚上临睡前,班长让连部卫生员给我挑了血泡,还打来了一盆热水让我泡脚。那时炊事班野炊做饭前要到每个班收一个米袋,为了减轻我第二天行军的负重,班长还叮嘱炊事班首先把我的米袋收了。第二天行军时,班长见我走路一瘸一拐,又要帮我背枪。
拿破仑有句名言:班长是军中之母。兵之初的我,在与班长的接触中,逐渐读懂了这句话的含义。刚离开家门走进军营就遇上了这样一位热心的班长大哥,内心充满了温暖,同时也增强了我克服困难、完成野营拉练任务的信心,在班长的关怀激励下,我咬牙经受住了入伍之后第一次高强度艰苦训练的考验,始终没有掉队,更没有乘坐一次团后勤为伤病员准备的收容车。
部队野营拉练返回营房不久,入伍满五年的夏班长要退役了,记得他即将离开连队返乡前的那一个晚上,我与老班长倾心交谈了很长时间,最后俩人相拥而泣,并相约期待今后的再次见面。之后的岁月里,我与夏班长虽然天各一方,但彼此一直保持着联系,期间,我曾多次学习、开会、出差到江苏,只要有可能,我都设法与老班长见上一面。去年,我曾经的老连队组织战友在郑州聚会,我特地给老班长打电话,让他前来参加,早已过了古稀之年的他,果然兴致勃勃地来了郑州,见面之后彼此之间欢愉的心情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或许是从新兵开始受到战友之间这种真挚情感熏陶和传承的缘故,上个世纪70年代末期,当我走上了连指导员的岗位之后,我也发自内心地要求自己,要以父母心、兄长情关心连队的每一个士兵。一个连队就像是一个大家庭,100多号人吃喝拉撒睡成天在一起。指导员就如同这个大家庭中的父母官,对这一大家子的衣食住行样样都得过问,事事都得操心。炎炎夏日的晚上,我会为战士掖严蚊帐;寒冷的冬日之夜,又会帮睡觉不老实的战士盖实被褥;每逢节假日,都要到炊事班去帮帮厨;团部晚上放映电影,我又会把站岗的哨兵替换到电影场;战士生病了,一定会叮嘱炊事班准备病号饭;摸爬滚打的训练场上,我还会为战士宣传鼓动、加油鼓劲……。我对战士们的真情投入同样也换来了战士们对我的信任,大家有什么难事、心事、烦恼的事、那怕是涉及个人的隐私的事,都会直截了当地找我倾诉。
20世纪80年代初期,我被一纸命令调师政治机关工作。消息传出后,战士们纷纷向我表达了依依不舍的心情。记得去师部报到的那一天,连队的战士们争先恐后地要送我去师机关。为了不影响训练,连长最后决定,每个排委派一名代表。从连队到师部约三公里的路上,大家都希望时光过得慢点、再慢点,相互之间似乎还有很多话没说完。在师部大门口与送行的几位战士握别时,连部通讯员小盛拉着我的手说:“指导员,你到大机关工作了,今后可别把我们忘了。”听到这话,自己内心最柔软的那一块被深深地触动了,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我拥抱着小盛回答:“不会的,不会的,指导员永远不会忘记大家……”
军人这个特殊的职业还决定了战友之间的情谊绝非仅仅建立在一般的同志关系和兄弟关系之上,更是一种生命相托、生死之交的关系。而且军人的生死之交也绝不仅仅表现在出生入死的战场上,在莺歌燕舞的和平年代里,军人同样用热血和青春经受着生与死的考验,书写着战友之间那崇高的友情篇章。还是在连队当兵期间,我曾经亲身经历过一件事使我对“生死之交”这一于军人关系的特殊定义有了切身的认识和感受。当兵的第二年,连队组织全连实弹投掷训练,轮到我们班投掷的时候,班里的一名新战士因过于紧张,拉开导火索之后,手榴弹没有扔出去,却掉落在了自己的身旁。千钧一发之际,在现场组织投弹训练的排长刘德华一个箭步冲向前去,几乎在捡起哧哧冒烟的手榴弹扔出去的同时,将那名已经惊呆的新战士扑倒在地。延时只有3至4秒的手榴弹没有落地即在空中爆炸。而刘排长和那名新战士安然无恙。在此之前我就曾听说过实弹投掷非常危险、甚至发生事故。然而,事非经过不知难,亲身经历了这样的惊魂时刻,我才真正懂得,把生的希望留给战友、把死的威胁留给自己无疑是战友之间生死之交的最好诠释。类似这样的事也绝非个案,我军旅生涯的最后一个工作岗位是在河南省信阳军分区任政委,曾经的省军区司令员王英州当年也是在实弹投掷训练中为救战友而失去了一条胳膊,人称独臂将军,每当看到将军那只空荡荡的衣袖时,我的内心都会产生一种由衷的敬意。
由此可见,最能表现和考验战友之间兄弟之情、生死之交是在急难险重任务和危急关头面前。但凡在这样的紧要时刻,战友之间都会挺身而出、彼此相助甚至作出舍生忘死的抉择。每每至此,战友之间的情感也会在苦与累、生与死的考验之中升华到一个新的境界。我以为,这样的境界至高无上、至纯无暇。笔者35年军旅生涯之中曾经经历参与过上世纪75年豫南地区的特大洪涝救灾、70年代末期异常艰辛的军农生产任务、98年长江抗洪抢险以及本世纪初在雪域边关一年挑战生命极限的挂职锻炼,在经历这些特殊的历练与磨砺过程中,我对战友之间这份无关利益、远离世俗,质朴纯真的情感,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和感悟。
现如今,曾经铁马冰河的军营生活已经与我渐行渐远。但值得欣慰的是,35年的军旅生涯除了逐渐成熟了自己的思想和人格之外,还收获了一份沉甸甸的战友情谊。这份记录着我人生足迹与美好回忆的情感,将会始终伴我左右,直到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