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可能是从十岁起,或者是更小,我就有一个梦想:我手拿着麦,脖子上挂着记者证,嘴里任意切换着中文和英文,穿梭于大街小巷,采访形形色色的人,听他们讲不同的经历,然后写成不同的故事。
当我有了这样的想法后,我不再继续疯跑在村庄的小路上,不再与小伙伴成群结队去玩耍,我时常一个人,安静地走向田野。那时候我老回想电视屏幕上杨澜那一口流利的英语,我时常幻想那个说着英语的主持人就是我,那生动的语言、优雅的气质深深吸引着我,我对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多年以前,我一个人一次次走向田野,望着一望无际的麦苗也一点点长高。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少年的沉默是因为什么,不如关心粮食和蔬菜更让人踏实。母亲突然离世以后的日子,家里所有人连吃饭都是沉默的。
那一望无际的麦田变成金黄,平时寂静的小村庄开始变得热闹起来,有人拿着镰刀,有人开着手扶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和那扶摇直上的黑烟,是村里最妙不可言的风景,那些拿着镰刀收割小麦的人,心里羡慕着冒黑烟的家伙。
当我俯下身子,像大人一样一手扶着小麦,一手拿着镰刀一次次挥起又一次次落下,火辣的太阳让我头晕目眩,口干舌燥。我坐在小小的麦垛上稍息片刻,眼睛望向远方,思绪随着一望无际的麦田一起飘散在风里。
我不知道要实现那个梦想还要多少年,还要付出多少汗水和等待。在每一个没有实现梦想的日子里,我都在努力奔跑。我跑向田野,一个人默默做着农活,希望减轻父亲生活的劳累。我跑向操场,酣畅淋漓地奔跑让汗水混着泪水一起滴落在脚下的泥土里。如果注定无人浇灌,那就让汗水和泪水一起抛洒,浸润着梦想花开。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跟随父亲做着各种各样的农活,那时,我不需要奔跑,我只是父亲一个小小的跟班或者助手,父亲拉车时,我只需轻轻在后面推一推;父亲给菜园浇水时,我只需扶着架子车上担着的大水桶。父亲强壮的身躯在繁重的劳累中日渐消瘦,我却在岁月的光影里一天天长大。
桐花初放的季节,兄妹中唯一的男孩哥哥就会扛着铁锹,走向家里的祖坟,为它们添上一铲铲新泥。那时,我常常来到我家附近的一片小树林,越过一条小河,遥望那一方方坟墓。不知道我曾经来过多少次,每一次,我静静地望向那里,我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停止了,小树林里叽喳喳的鸟鸣不知道何时安静了下来,耳边的风声也没有了,我只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妈妈,你为什么撇下我?我出神地望着母亲矮小的坟墓。草枯了又青,青了又枯,野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我看得久了,生生看出了妈妈的模样。就在那一瞬间,我又开始了奔跑,我绕着村口的小路,追逐着空气里妈妈的气息,拼命奔跑,我想只要我足够快,我就能捕捉到妈妈——妈妈,你一定等等我啊!我气喘吁吁,不知疲倦,在那片熟悉的小树林,在村口那条熟悉的小路,我奔跑了一年又一年。
父亲终日为生活奔忙。他不在家的日子,尤其是寒冷的冬天,我总是急切地盼望他归来,夕阳西下,我独自坐在大门口的水泥墩上,无数次张望门前那条小路,在某个一瞬间,他骑着一辆二八型“永久”牌自行车,带着夕阳的余晖和一身的疲惫,缓缓驶向家的方向。我雀跃着起身,手扶着父亲的自行车座,像小尾巴一样紧跟着他。多年以后,当我沿着父亲归来的小路走出村庄,我常常在梦里回味等待父亲的那种感觉。
吃饭了,我总是将第一碗饭端给父亲。父亲身体劳累,精气神也在妈妈去世以后变得不如从前,他一定也像我一样想念妈妈。他还要收拾庄稼,挣钱养家,他该有多累呀。他每次干活归来,我都会为他递上一条板凳,送上一杯水,端上一碗饭,让疲惫的父亲歇一歇。那时候的父亲,沉默着抽烟,闷闷不乐地吐着烟圈儿,直到他说服我答应遂他心愿考取师范。
父亲说,当教师就是吃商品粮,铁饭碗,从此不用再与泥土打交道。当我以全镇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师范后,他从此笑容灿烂,一身畅快轻松。
一场风雨过后,燥热的夏天即将远去,我骑着单车,带上行李,带着爸爸的骄傲与希冀,也带着自己的不甘与遗憾,头也不回地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小村庄。从此,我把梦想深埋在村庄一条无人问津的乡间小路。
多少年以后,当我再次回到家乡,那条小路长满了荒草。我奔跑着一路向前,企图找寻当年留下的脚印,却发现它们早已不见了踪影,纵使我加快速度,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在小路的尽头,仍然是我茫然失措的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