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零点整，手机铃声准时振动了。
病房里暗着，没有开灯，秦岚摸索着关掉手机铃。
整个房间又像死一样沉寂。秦岚急得嗖一下探起身子，她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对面病床上发出有一搭没一搭的微弱呼吸。
没有死，这老爷子，还活着呢。
早上主治医师查完房，在病房外摊手对秦岚说，老爷子这是跟阎王爷较劲呢!熬不了几天啦。根据主治医师的判断，老爷子根本活不过上月底，可这都已经这个月月中了。老爷子一天一天地活着，这是打素以铁嘴著称的主治医师的脸呢!
老爷子的病多而杂，每一种都是致命的病，可这么多致命的病同时发作，他居然没有死，只是垂死，一口气悠着，这是悠谁呢?
老爷子的子女没有一个人在跟前陪护，他的儿女每天晚上轮番给秦岚打电话，语气中尽是孝道。叮嘱她一定要好好陪护老爷子，医生要找最好的，药要用最贵的，不要考虑钱的问题。
不要考虑钱的问题?那考虑什么问题。
有钱的人，不用考虑钱的问题，可忙的全是钱的事。
秦岚没钱，她考虑的是钱的问题，忙的更是钱的事。
像秦岚这样愿意伺候卧床病人的护工不多，老人的儿女给的是大价钱。
不是看在大价钱的份儿上，秦岚哪能抽得开身子来陪护呢。
父亲出车祸后昏迷不醒，几年来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医生让他回家养着吧，除非奇迹发生。可秦岚不死心，她把他托给母亲，她要再挣些钱带他到大医院医治，她要让他睁开眼睛再看看这个阳光灿烂的世界。
老爷子一口气悠得长长的，一个多月了还是那样，不过，不那样还能哪样。这让铁嘴医师说出的话很是打脸。
秦岚不怕打脸，若是有人冲她的脸抽上几巴掌，她的父亲就能醒过来，她会伸长脖子递过脸让人使劲抽。
秦岚刚要躺下，对面病床上的呼吸声加重了，她赶紧开灯，扑了过去。
老爷子的喉咙一喘一喘的，嘴巴吧嗒吧嗒，饿，给我热杯奶。
秦岚慌忙给老爷子热了牛奶，心里盘算着，老辈都说，人死之前都会有一段特别清醒的时光，那是回光返照，对，一定是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这个词很让人柔肠寸断，好像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是以一团光的形式存在的，他要走了，还要回过头来照一照他曾经待过的这个地方。
水消失的时候会留些是湿印儿，而光不屑于这些拖泥带水的东西，他来得凶猛，去得干脆。
这个时候他是柔和、包容、体贴的。
先前秦岚央求老爷子吃东西，他总是摇头不吃，秦岚说，你得吃东西攒点力气。他叹口气，都这样了，还攒点力气?攒点力气有啥用，还能站起来迈开步?
今夜，老爷子喝了半杯奶，似乎有了力气，声音虽然很低，断断续续，样子好像发了怒。他们一个个——都忙，都——不来，就等着我死呢，——这就是孝心?有谁还能做得到?你每晚都给我热杯奶，我得攒点力气活着。
老爷子把头一偏，你去睡吧，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我死了，他们就算尽孝了?我得活着，我可不想让一个不相干的人给我送终!
秦岚好笑，老爷子这是哪一出?躺在医院里，有好药物保养着，儿女们花大价钱请专人陪护着。秦岚承认，这份孝心，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老爷子说完，闭目养神，呼吸似乎平稳了许多。
倒是秦岚呼吸不平稳，怎么都睡不踏实，她的呼吸要么长，要么短，要么急促，要么悠长。
这时，她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秦岚吓了一跳，她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按下接听，电话那边传来母亲的声音，“岚儿啊!回来吧，你爸走了。”
秦岚脑袋嗡一下，眼前一黑，父亲怎么就这么走了。哪怕来个回光返照也好啊。
秦岚眼里积攒了几年的泪水一下溢漫了出来。
老爷子睁开眼，看见秦岚伤心地流泪，他也哭，哭得非常伤心，仿佛他哭了，秦岚的眼泪会少一些，他伤心了，秦岚的世界就会美好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