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条路,连接苏皖
曾经的呐喊,吓破敌胆
有一条路,是革命的摇篮
胜利的号角,还回荡山间
横山古道,把红色火焰在心中点燃
横山古道,把动人的故事永远流传
——歌曲《横山古道》
临危受命
陆仁毅是在党训班结束时被“扣留”下来的。
“扣留”他的是苏皖区党委组织部副部长程一惠。
丹阳县延陵地区的工作千头万绪,他这个县委组织部长怎能不归心似箭哪!
一问区委党校主任李坚真,得到的回答只有三个字“赏识你!”
仅凭赏识就能“扣留”人啊!这是哪门子道理?陆仁毅心里那个苦哇急哇!还真应了那句话:有苦说不出。
苦归苦急归急,党的纪律还是要执行。没办法,他只能打点行装到江宁县土桥地区报到了。
江南的秋天,一江烟水与岸上山冈相映生辉,秋光中沙鸥翔集,芦花飞雪。江南好,能不忆江南!然而却只能,忍看烽火燃山河。
1940年11月的一天早晨,陆仁毅正要去找索墅区区长邰贤聚商量征收钱粮工作,突然接到中心县委开会的紧急通知。
这是为吸取一进横山失败的惨痛教训,中共江当溧句中心县委特地召开的扩大会议,陆仁毅应邀在列。
横山事变后,当地伪风猖獗,刀会势力恶性膨胀,白色恐怖笼罩下,抗日群众和共产党员遭到疯狂迫害。
为了扭转这一被动局面,中心县委根据苏皖区党委指示即派县委委员汪大铭、原横山县委副书记费明龙秘密进入横山,开展恢复根据地的工作。但由于叛徒出卖,两人刚进入横山的第二天,费明龙就遭敌人逮捕,随即惨遭杀害。汪大铭被迫撤离。
令陆仁毅始料未及的是:会议决定派他再进横山。
会上,程一惠代表苏皖区党委和中心县委向他提出三项任务,主要任务是寻找失散的党员,恢复党组织。新四军四十六团政委钟国楚简略介绍了事变后横山地区敌伪军事方面的情况。会后,原江当溧县委书记夏定才郑重交给他一份事变后仍隐蔽在横山的约18名各区区委成员名单。汪大铭则跟他具体讨论了有关审查党员、恢复党组织的一些原则事项。
程一惠关切地提醒陆仁毅,可以用各种职业为掩护,想方设法在横山地区扎下根,并建议他换一个名字。陆仁毅想起当年从上海投奔革命时曾用过“剑涛”这个化名,寓意用革命的武装斗争掀起改天换地的狂飙巨澜。程一惠一听没有同意,觉得按照隐蔽战线的纪律,哪怕化名也不能重复使用,再者“剑”这个姓特别稀少,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不如取其谐音,就叫“纪涛”。
大家都说这个名字好!
直到这一刻,陆仁毅忽然间顿悟,半月前,程一惠为什么要“扣留”他,又为什么要将他调往此地了。
原来是早有“预谋”啊!
穿针引线
荆棘载途,义不容辞,险象环生,前仆后继。
党的特派员纪涛临危受命,二进横山。
特派,就是特别派遣。“特派”二字,血雨腥风中,意味着在刀尖上行走。
独指易折,五指成拳。临行前,苏皖区党委指示纪涛,以江当溧工委书记的名义,为从横山潜来的陈载富、叶振英、余小伢、叶德新4名党员办了短期党训班。
五指张开,只待攥成拳头。
叶德新在谢村西北登台寺旁边开有一家小杂货店,纪涛扮成叶家远房亲戚,因家乡战乱投奔而来作店内伙计。他白天在店内打杂,晚上到后山荒坟地与地下党员开会,汇集情报信息,最后安排可靠人员将情报送到中心县委。
纪涛的突然出现,难免引起当地人的注意。在有人上门打听纪涛的来历后,叶德新紧张起来,他向纪涛建议说:“逃难来的不能是单身汉,最好把家属也带来,像个做生意的样子,这样才不会被发现。”
不久,女党员吉惠兰受组织调派,与纪涛假扮夫妻以掩护他开展恢复工作。但由于她眼睛高度近视,胆子小,夜间在荒坟地活动不便。吉惠兰对工作很不适应,叶德新也顾虑重重,时间不长,她便又调了回去。
一个多月后,叶家小店后面的“六朝居茶馆”附近进驻了一批日伪常备队,他们经常来店里,听到纪涛一口外地口音,难免生疑。纪涛不得不离开小店。
“噗通通”的响声回荡在林间地头,这个一路上手中摇着拨浪鼓、吆喝叫卖的人就是纪涛。每当他挑着货郎担一进村,引得大姑娘小媳妇、老人孩子呼啦啦围拢来,盯着、指着、比着,针头线脑、纽扣发夹、镜子胭脂、木梳粗盐、洋火麦芽糖……好像货郎的挑子里,满载着村民的期望。那些看着眼馋,兜里又掏不出钱来的村姑,就会跑回家去从陶罐中取出积攒下来的鸡蛋,拿去换回日用品。
他走村串户,一边收鸡蛋、卖杂货,一边联系横山各地的党员。
一次在独家村开展工作时,因人告密,突然遭到日伪半夜来搜捕,幸亏他沉着冷静,乘黑从后门跑进竹林里才躲过一劫。
挑货郎担收来的鸡蛋,要拿到南京去卖。一次出入中华门时,伪造的“良民证”太破旧被日本兵撕了,面对盘问,他机智地搪塞了过去。挑货郎担干不了了,该换个什么行当呢?
他苦思冥想,一时拿不定主意。
一次向中心县委的例行汇报后,汪大铭给了纪涛一点西药。这可是宝贝呀!皖南事变后,国民政府断绝了对新四军的一切军事供给,日伪顽加紧了对苏南新四军的“拉网扫荡”、“军事清剿”。在敌人的严密封锁下,连新四军都极度缺医少药。
新四军第三游击区(江当溧句地区)进入了抗战以来最为艰难的时期。
汪大铭嘱咐他,横山一带丛山峻岭,与外界交通多有不便,你扮作郎中在偏僻的农村地区活动估计会方便些。
或许有了这一点西药,会迎来新的转机。纪涛暗自思忖。
崎岖的山路上一个年轻人背着往诊箱逶迤而行。他架了副眼镜,头戴毡帽,身穿长衫,右侧腰际小袂上缝有一只暗袋。
此人二十四岁左右年纪,自称少年时在南汇县名家“乔氏医室”学徒,后考入张赞臣创办的上海国医专修学校,因战乱停学、生活所迫、游走四方。
良药一剂保平安。这个云游乡里的悬壶郎中,看似用望、闻、问、切四诊,就能辨别疾病的虚、实、寒、热。更为神奇的是,一些头痛脑热之类的小病,只要他从暗袋里拿出乡下人难得一见的神秘药片,让患者服下后,症状须臾缓解。
没想到当年在延陵参加新四军战地服务团接受的战勤医护培训,加上年少时学的一点中医知识,当下都派上了用场。
干一行,像一行。横山地区多了一位颇受百姓欢迎的走方郎中。
纪涛终于摆脱了工作和生活上的困境。
凶险无处不在,且随时到来。纪涛愈加小心谨慎,主要以人找人的方式寻找党员。
一天,纪涛落脚在凤山村,日军突然来扫荡,村上掩护他的孙祖邈医生随即将他隐藏在村外亲戚孙孝德老人的小草棚内,躲过了日军的搜查。几天后,纪涛要去霍里开展工作,由于路不熟悉,夜晚动身时,由孙孝德带路。到了横山脚下,因雨后山洪暴发,水沟里积水很深,纪涛不会水,孙孝德坚持背他过沟。天黑水急,一不小心孙孝德摔了一跤,爬起来又背。纪涛实在过意不去地说:“老孙,您这样待我,我用什么来感谢您呢?” 孙孝德憨憨地笑笑说:“没关系,纪同志,只要打败了日本鬼子,让我们早日过上好日子,就是最大的感谢!”
多好的群众啊!鱼水情深,激励着纪涛义无反顾、万死不辞。
如果把那些和党失去联系的党员比作散落的“珍珠”,那么纪涛等人的工作,就好比穿针引线,将一颗颗“珍珠”串起来。
在纪涛等人长达一年多的艰苦努力下,至1942年上半年新四军回师横山前,他们基本找到了名单上的十多个区级党员干部,恢复了霍里、泗龙、石塘、博望等地方共37名老党员的组织关系;同时,还“沙里拣金”,发展了一批新党员,建立了后上村、横溪、滕子墅、濮塘、矿山沈村、孟村和王庄七个新的党支部。
这正是:
乔装打扮不需描,
霜满须眉雪满袍;
五指攥拳欲击时,
斩敌白下再挥刀。
临危蹈难
纪涛直到现在才慢慢品味出,“石门流水遍桃花,我亦曾到秦人家”的个中意境了。
意境乃心境。意境随心情的变化而各有不同。
至于李白把横山石门峡谷看作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他不敢苟同。在他看来,这连绵起伏数十里的山脉,仿佛如椽之笔画出的遒劲一横,成为刺向日伪统治心脏的一把尖刀。
心情是随着形势喜人的发展而渐渐地晴朗起来。
从1942年6月起,新四军六师十六旅旅长钟国楚率领四十六团西进横山。攻克博望、桑园铺、小丹阳、横溪、谢村和石臼湖边的大陇、马家桥等10多处日军据点,重新打开了江当溧地区的抗日局面。
新四军四十六团浴血奋战,横山县工委发动党员里应外合,一举成功。
1942年8月,钟国楚代表中共苏皖区党委在博望东北的大杨村召开大会,宣布重建江当溧县委,任命纪涛为书记,童超为副书记。
幽幽横山作为苏南抗日根据地溧水中心区西部的重要侧翼,立足这一交通枢纽、咽喉要道,新四军就能纵横捭阖、大显身手。
形势催人紧。出乎意料的是下一步工作方向延伸比预料的还要快。
转眼间就到了1943年。1月下旬,中共苏皖区委在溧水地区召开扩大会议,会议决定:横山县委党的发展工作应向西北矿山方向推进。
会议结束后,苏皖区党委书记江渭清指示苏皖区党委委员兼茅山地委书记吴仲超、地委副书记汪大铭,将与会的纪涛留下来。
汪大铭,纪涛熟;吴仲超,他何止是熟悉!
当年,他在上海经上影公司副经理吴蕴云总技师推荐,风尘仆仆赶到丹阳县延陵地区庄湖村,找到了中共苏南特委书记、新四军战地服务团副团长吴仲超。
一个是热血青年;一个曾是上海法科大学学生,1928年入党,1930年8月,作为领导人在泥城发动武装暴动,在浦东大地上第一次升起革命红旗的共产党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
虽为江苏南汇同乡,吴仲超可以说是纪涛投身革命发轫的领路人。
隔着刀山火海的手又一次握紧。
果不其然,吴仲超告诉他目前党的工作基本方针,是坚持巩固严密党的组织,加强党的领导,从政治上、思想上、组织上进一步巩固党。并强调,工作中心必须放在下层,审查党员、改造支部整理支部、建立支部工作上。为此,苏皖区党委派遣纪涛前往西北矿山。
“应想尽一切办法在矿山隐蔽下来进行活动。”汪大铭详细介绍了矿山是向当涂以南发展、通往大官圩的必经之路,又是资源丰富的经济命脉,应通过关系在矿山隐蔽积蓄革命力量,以选择适当时机组织暴动,作为发展革命武装的重要来源。
他关切地叮嘱纪涛,要想方设法教育争取团结矿山群众,了解敌情,发展党组织。一旦在矿山站稳脚跟,就经过落星向大官圩方向发展,建立一条秘密交通线。
“看来你要重操旧业啰!”他打趣道。
一样也不一样。一样的唯有凶险,不一样的上次是“找”,这次是什么呢?
就好像在一片未知的黑暗中,去摸索着点燃一粒粒微小的火种。对,应该是“播”!
正当纪涛稍稍神思游离时,一声清脆的“报告!”,走进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兵。她个头不高,军帽下一头微卷的短发,穿着不太合身的土布做成的灰军装,绑腿裹得整整齐齐,腰间束着皮带使身姿看上去更加纤细挺拔。
“来来,这是纪涛同志,刚刚改称调整的横山县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这是夏希平同志,茅山保安司令部政治部宣教科长。” 吴仲超介绍道。
夏希平,江苏省江阴县人,1917年出生,1938年与进步学生结伴而行,从上海到安徽云岭参加新四军教导大队女8队学习,1939年入党,同年,到新四军战地服务团第3队随叶挺军长赴皖北作巡委宣传工作,后在江南指挥部任直属队宣传干事,部队东进以后,她在苏南老4团工作,横山事变后,调二支队宣教科工作,1941年任独立二团宣教股长,曾在禄口、秣陵关一带为新四军部队征收田赋、钱粮。丈夫袁文德是新四军六师十六旅机关报《火线报》编辑。
不简单哇!这个与自己同年,且成长经历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兵,不禁让纪涛刮目相看。
敬佩的目光望过去,夏希平明澈的大眼睛掠过一丝羞涩。
纪涛得知,去年底,地委曾先后派陈明、夏希平两个区级干部前往矿区开辟工作。陈明因被敌伪发觉和注意,不久撤回,夏希平孤掌难鸣,暂时调离。
这次他们将结伴而行,分头行动,单线联系。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这句名言对不对?可否这样理解,当你第二次踏入这条河流的时候,过去的水已经流走,你踏进的水是全新的水,所以也就不是同一条河流了。
这样想来,纪涛由是释然。
慧心巧思
寒星点点,月牙儿像绣女的纤纤素手,将皎洁的丝线一针针绣在湖面上。
蓦地里一阵犬吠,划破寂静夜空,一行人轻捷地绕过渔村,驰往村后的一个渡口。
护送纪涛、夏希平的蒲塘区区委书记阮醒中和交通员李汉通相互拱手辞别。一叶扁舟若离弦之箭,驶向湖中。
划船的许家埠张许村渔民许叔,眼睛警惕地四下眺望着湖面,看到没有敌情,双桨划得飞快。
“纪先生,你家靠海吧,经常坐船吗?” 夏希平一脸俏皮地轻声问道。
“是啊!经常坐。但这石臼湖,却是我遇见到的生命里最多的‘海’了。”
“咦,你骗人!”
“没骗你呀!一旦有新的任务,我们都会说哪怕就是刀山什么的,也决不退缩。”
“是‘火海’啊!哈哈哈哈。” 夏希平忍不住地掩口而笑。
“嘘!别出声。” 许叔提醒道。俄顷,一束探照灯的强烈光柱照射过来,随后传来一阵马达声。
“鬼子的巡逻艇,快隐蔽!”三人紧贴舱壁伏下身子。
一阵拍拍异响,湖的东岸,约莫数百余丈距离的夜色中,惊起一群水鸟。
好悬啊!三人望着远去的巡逻艇相视一笑。
刚刚摆脱险情,夏希平清丽秀雅的脸上又荡漾着早春芽色明朗的笑,这是久经战阵和险境的历练方能拥有的从容与淡定。她轻声唱出:
天苍苍,水茫茫
石臼湖上是家乡
野鸭满天飞哟
渔帆列成行
……
划哟划哟!划哟划哟!
水里有自由哟
水里有幸福啊
我们战斗在湖上
我们歌唱在湖上
船行五时,已停泊在东湖村。“嘎,嘎,嘎。”随着几声类似野鸭的叫声从许叔的嘴巴响起,对面的树林里很快就有了几声野鸭的回应声,横山县委山南中心区委副书记兼滨湖区委书记宋亚平、区长张臣虎带着交通员已在此接应。他们摸黑步行着,待天光泛白,那层峦叠嶂的横山已屹立在眼前。
就此别过。夏希平袅袅婷婷而去。她留着利落的自来卷短发,穿一件阴丹士林蓝夹棉旗袍和白色丝质披肩,素净而雅致,倒有几分刚出校门不久的女学生模样。
宋亚平和交通员随后一步护送她,纪涛与张臣虎则走向另一个方向。
村落晚晴天,桃花映水鲜。凹山往南五里地便是坝头村,百十户人家,有八十多户都姓刘,不姓刘的人家,也基本上都是刘家的女婿。村西有一座刘家祠堂,因地基高燥,宽敞光明,空气流通,设立校舍,成为坝头小学。
忽一日,赋闲在家的塾师刘向焜老先生正在堂前晒太阳,一个凤仪玉立的身影飘然而进。夏希平直接说清来意,并拿出刘一鸿的书呈。
毋庸赘述,在刘老先生引荐下,这个自称刘家远房亲戚、毕业于陶行知创办的晓庄试验乡村师范学校的女子,被聘任为代用教师。
安顿下来后,正值农历癸未年(羊年)正月十五过去没多久,村里村外还有些过年的氛围。耕读一堂,弦歌四野。当年那些从“劝学所”外出谋生的弟子们时常过来拜望刘老先生,更让他平添了几分对刘一鸿和长孙刘慰祖(八岁时被粟裕将军特批参加新四军)的牵记。
学生们还在放寒假,等待开学的日子里,夏希平手脚勤快地忙里忙外,加之嘴甜、动静有常、知书达理,不久刘家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许是与丈夫同是新四军战友的缘故吧,刘一鸿的妻子鲁鸿斌待夏希平像亲妹妹一般,粗活、脏活根本不让她插手,说她是“洋学生”干不了。
鲁鸿斌个子比夏希平高半个头,约莫有1.66米,是当涂薛镇龙山南边山脚下一户殷实人家之女,嫁给刘一鸿后育有三子一女。1938年,丈夫率领抗日自卫队参加新四军,她只手撑起了这个家。
刘一鸿,原名刘传儒,参加革命才改的这个名字。像刘一鸿这样用词考究的人,为什么会用一个“鸿”字呢?也许与古诗词有关,也许与志向抱负有关,会不会与鲁鸿斌的“鸿”字有关哪?每每和鲁鸿斌聊起她所知道的刘一鸿的事情时,这个疑问总会悄然地在夏希平的脑海中划过。
一个陌生女子的登门使她们很快成为要好的闺中密友。那天,夏希平正在辅导刘一鸿的二个儿子刘怀祖、刘恭祖做作业,门外走进一个年轻的女子说要见她。人生地疏,举目无亲,夏希平一脸茫然。
女子自报家门:姓钟,名玉蟾,本村人,曾就读于女子师范学校,在家避难,当了坝头小学教师。前日听本村校长说,新聘了一位代用教师,于是前来相识。
她是刘老先生为数不多的女弟子之一,且聪颖好学,成绩优异,后考入当涂县立初级中学女子部一班。
初次相识,她们谈了一些学校、兴趣爱好等话题,彼此留下良好的印象。此后,钟玉蟾隔三差五就过来坐坐,她俩越聊越投机,话题也逐渐涉及到南山矿区及矿工方面。
桑田阡陌间,倔强的紫云英争先恐后地萌发出来,凝霜缀露的小红花,宛若举着一支支小火把。
刘家祠堂忽又喧闹起来。祠堂是个“日”字形的二进院落,左右两边的偏房和耳房都简单改造成教室,生源来自本村及周边三、四个邻村,学生约70人且年龄差距很大,分为一至四年级。夏希平教算术、音乐、美术。
夏希平在新四军战地服务团和二支队宣教科时兼职过文化教员,从溧水出发前又在李巷小学强化培训,这几门课基本都能应付。
随着交往的深入,夏希平发现钟玉蟾具有救国救民的家国情怀,也有追求真理的满腔热情,身处校园却在寻找救亡之路,加之有家人随刘一鸿参加新四军,因此同情革命。
一日放学后,夏希平见她抿着嘴,浅笑吟吟地瞅着自己,便脱口而出:烟晨梅花别是清,略无风动亦寒馨。见她忖量,夏希平问她是否读过宋代诗人白玉蟾的诗?她点点头。于是,夏希平就从两人名字中都有“玉蟾”二字说起,突出白玉蟾是一位伟大的爱国主义者,他对祖国情深意重,视中华文明为世界文明的最上品。忽话锋一转,悲愤陈述日寇铁蹄下,山河破碎,生灵涂炭,唯有唤起人民,抗日救国……。
窗外,冰轮初转腾。钟玉蟾的明眸里渐渐地燃起一丝火苗。
播火传薪
小街上新开了个私人小诊所。
称为“小街”,其实只有几间草房及几家杂货店和小饭馆,排在小铁路附近。
纪涛和夏希平分别后,辗转去了横山山北中心区委,等待与新四军四十六团副团长刘一鸿会面。不一日,刚刚从苏南反“清乡”斗争中胜利突围,全团分驻在石场、南岗等村庄后,刘一鸿就征尘未洗地赶了过来。
这是苏皖区党委预先安排的一次会面。刘一鸿将掌握的南山、凹山、东山等矿山的情况,向纪涛进行详细的介绍,并帮他谋划了下一步的抗日工作。
握手,紧紧地握手。纪涛对火海刀山那头的工作充满期待和信心。
跋涉在通往西北矿山的路上,他沉着机智地与敌人巧妙周旋,一次又一次突破敌人封锁线。
按照刘一鸿的建议,初到矿上,纪涛在向山街西南面租了一间民房,临时开了这家私人小诊所。他以行医治病做掩护,深入矿工中间,宣传抗日救国和为穷人打天下、求解放的道理,宣传共产党、新四军的政策。由此,他也交了一些矿工朋友。
日军在向山也有一个医疗所,配有专门的医生,条件虽好,却只给日本兵、日本技术人员及伪职人员看病。
矿工常见病多为跌打损伤、痢疾、风湿类疾病等,这些都是因为劳累、饥饿、恶劣的劳动居住环境造成的。纪涛耐心细致地为他们检查、清洗伤口、换纱布包扎,并附有金银花、板蓝根、鱼腥草等消炎用的中草药;风湿类疾病大多用川乌、桂枝、木瓜、茯苓等;痢疾用仙鹤草、白扁豆花、紫皮大蒜等中草药。
多亏了当初一年多扮作“走方郎中”的逐步积累,时至今日,纪涛的医术大有长进。加之临行前在溧水苏皖区医院和十六旅医院短暂的重点培训,对矿工常见病也做到了心中有数、对症下药。
没有接触矿工前,对他们没有什么了解,接触矿工后,纪涛才知道矿工痛苦、悲惨的境况,可以用“人间地狱”来概括。
工业无产阶级人数虽不多,却是中国新的生产力的代表者,是近代中国最进步的阶级。他们所以能如此,第一个原因是集中。无论哪种人都不如他们的集中。第二个原因是经济地位低下。他们失了生产手段,剩下两手,绝了发财的望,又受着帝国主义、军阀、资产阶级的极残酷的待遇,所以他们特别能战斗。
纪涛直到时下才真正理解和感悟在党训班期间学习的毛主席《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是多么精深透辟!
毋庸置疑,他有理由相信假以时日南山矿区广大矿工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必将“杀得云开日出时”,也必将“特别能战斗”!
那天,纪涛行至坝头村时已是群鸦归巢,日落西山,暮色苍茫的时候了。坝头村依山坡而建,刘一鸿家住在村子的中间,好问好找。经过夏希平的引见,刘家人对他的到来很是热情,安排房间,张罗饭菜。餐毕,刘老先生急忙进屋展读大儿子的书信,刘一鸿的弟弟刘铭吾、妻子鲁鸿斌和夏希平陪着他说话。
夏希平向纪涛汇报了近期积极培养和发展钟玉蟾的情况,纪涛说了在向山街开小诊所以及与矿工接触的事情。最后恳请刘铭吾、鲁鸿斌帮助联系家住坝头村或附近且在南山矿区当矿工的可靠之人。
刘铭吾沉默一会,眼睛忽然一亮,说出一个人来:钟怀富!鲁鸿斌闻听也连连点头,两人一致认为:此人可靠。
钟怀富,坝头村人,贫农出身,随刘一鸿参加过新四军,当过他的通讯员,因家遇急事回乡一年余载,目前是凹山矿矿工。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了刘家这个“红色堡垒户”,任凭事情如何棘手,亦无不迎刃而解。纪涛极力抑制住内心的喜悦,有条不紊地安排叔嫂二人帮助联系与钟怀富尽快见面;吩咐夏希平抓紧对钟玉蟾的培养发展工作。
一夕无语,天亮再说。吃罢早饭,夏希平领着刘一鸿两个儿子去学校,刘铭吾便往钟怀富家打探,鲁鸿斌在灶台洗刷,纪涛则陪着刘老先生说说刘一鸿及长孙刘慰祖的事情。少顷,刘铭吾回来告知,钟怀富一早就上工去了,钟家人答应,晚上下工让钟怀富来刘家。
天刚刚擦黑,门外急匆匆走进一人,他中等个子,板寸短发,皮肤黝黑,瘦削的脸颊留着浓密的胡须,眼睛细长而有神。
来人正是钟怀富。简单的介绍之后,刘铭吾、鲁鸿斌便将他们引入后院。交谈中得知,钟怀富的关系仍在老部队,离队前曾被新四军四十六团培养过,迫切地希望重新返回老首长刘一鸿的身边。
询问了南山矿区一些具体情况之后,纪涛、夏希平一致认为钟怀富政治条件较好,具有积极的思想进步要求。安慰他先不要急于返回部队,利用自己的便利条件,在南山矿工中宣传党的抗日主张和为穷苦人谋解放的道理,启发广大矿工的阶级觉悟,团结矿山群众,了解敌情,积蓄革命力量。
纪涛还和钟怀富商量了今后在诊所、矿山及坝头村等处联络的时间、地点和接头方式。
所有时代的开篇,一定有一枚附着奇迹的火种,等待爆发。
一切都在秘密进行着。钟怀富满脸灰尘,身穿破破烂烂的苦力衣衫,肩上扛着铁镢头,白天,他和矿工一起在凹山干活,晚上,就同矿工一起睡在用草铺成的工棚地铺上,给大家讲当前的革命斗争形势,新四军的各种战绩及日寇在全国各地的野蛮暴行。他动员矿工跟鬼子、汉奸把头作斗争,破坏机器,消极怠工,暗取物资,设法逃出去寻找新四军,参加共产党。
经过他的宣传开导,被欺压、凌辱的矿工们抱成一团,利用各种方式暗暗地进行反抗。长夜难明,异常煎熬,蕴藏深山的烈火,期待爆发。
这期间,纪涛也利用诊所和行医作掩护,一次次舍生忘死地突破日军的碉堡、岗楼、刺刀、盘查和铁丝网构筑的封锁线,深入矿区,在山边工棚里,接触矿工,搜集敌伪情报,指导钟怀富开展工作。
一块矿石需要历经淬炼才能成为钢铁。经过对敌斗争的不断考验、严格审查,4月间,由纪涛、夏希平介绍,钟怀富、钟玉蟾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两人入党后,更加积极开展工作,先后又培养、发展了矿工刘克功、黄必发和雇农刘传富、陈宏祥入党。
最小的火种也能燃尽最大的黑暗。
小满过后,麦类等夏熟作物籽粒饱满但尚未成熟,正贴切节气名:小得盈满。在期待这一片好收成之前,谁又知经历了怎样的凄风苦雨、电闪霆击的磨砺?
1943年5月30日晚上,在凹山南边大尖山的山坳里,纪涛根据当时斗争需要,把钟怀富、钟玉蟾等6名党员召集在一起,代表横山县委宣布成立中共矿山党支部和坝头党支部。矿山党支部由钟怀富任书记,党员有刘克功、黄必发;坝头党支部由钟玉蟾任书记,党员有刘传富、陈宏祥。同时,对支部的工作提出了要求:一是为新四军部队筹集钢铁、煤炭、雷管、炸药;二是迅速站稳脚跟,深入矿山,组织发动矿工开展罢工斗争;三是迅速建立一条从向山通往大官圩的秘密交通线;四是动员矿工和农民参加新四军。借着皎洁的月光,大家面对一张用红纸画出的党旗,庄严宣誓。他们脸色刚毅,声音低沉有力,似滚滚惊雷漫过连绵的群山。
马钢第一个党组织——矿山党支部,宣告正式成立。恰是“黯淡阴云闭日华、以火来照天地红”。
石在,火种是不会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