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边陲云雾谣
杨亦军
大约十余年前，曾前往拉萨授课，其间挤出时间游历了西藏东部林芝县境内的帕隆藏布大峡谷。或许没进入峡谷最险峻处，此行记忆泛泛，反倒是“墨脱”，成了我此后多年的“牵挂”。当时船行江心，有人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丛山峻岭，说那里通向墨脱;同行的一位地质学院的退休老教授，又侃侃言及，几年前他带领学生奔赴墨脱考察是如何艰辛，进入墨脱所闻所遇又是如何新奇……于是这个当时在全国唯一还没通公路的“墨脱”，便成了我的一个“梦”。
今夏终于寻得机会飞到林芝走进墨脱摄影采风。从林芝出发足足行驶了近八个小时，待真正进入墨脱境内，天已擦黑，雨雾濛濛，司机紧赶慢赶，终于抢在墨脱县公路关闭前几分钟过了卡口“80K”(每晚8点，卡口禁止车辆出入),大家才缓了口气。接着又是三个多小时的沿山盘绕，不时遇见悬崖水冲，道路坍塌，令人心惊。抵达墨脱已近午夜，可满街热闹和绚丽的灯光让人倍感意外。令人更没想到是，停留几天“意外”接踵而至，且一个比一个惊艳：第二天摄友们好半天都在惋惜——因赶路而错过山谷晨光中仙雾缭绕的绝佳云海;可傍晚时分，雨后晴空呈现的双彩虹，仿佛是老天的恩赐，不，其实更似现实的寓象——这边陲小镇经过几十年的艰苦创业，现在第二条通向外界的派墨公路已全线贯通，镇内高楼林立，繁华似锦，边民安居乐业，教育兴盛，连日所参观的背崩乡格林村种植基地、墨脱完小、德兴村幼儿园，如雨后彩虹，斑斓炫目!尤其在第四天离别之日，墨脱观景台的“海市蜃楼”，可谓云雾如海流，惊艳之极：极目远望，云雾如诗，飘逸游动，将你带到更远方，促你驾驭奔向天际;云雾如乐，琴瑟拨弦，余音缭绕，高山流水终遇知音;云雾如画，群楼街市似在云端，如雾里看花，以为“蜃楼”，实为边陲现实，现实成为梦幻，现实便有了仙气，梦幻成为现实，梦幻便有了人间烟火气。这与留在记忆中气势浩瀚的峨眉金顶云海堪有一比，然而后者恰恰缺少的就是这人间烟火气。这就是如谣似歌，如诗似画的墨脱云雾!
这“云雾谣”并没有到此为止。边陲察隅三日，虽无见墨脱云雾之浩气，但每当晨、暮甚至午后骄阳、傍晚夕照，边陲村寨也依云籍雾书写边民的“桃花源记”，卡地村、僜人新村尤是。进入边陲卡地小康村，太阳已偏西，统一建筑的宽敞院落、房舍、宅前花园及整洁的村道，沐浴夕辉，宁静、安详。宅院内葡萄架下老人闭目养神，或有主妇洒水庭院花圃菜园，或有孩童追逐嬉戏;庭院门前三五藏汉妇女聚集闲聊，或有信徒手摇转经筒闭目诵经;村后树林茂密田野纵横，或有老者背篓拾柴，或有农工修理农机……山间云雾似远非远，与之守望不舍不离。次日一早来到僜人新村，晨雾已撩开山村面纱，村外绿野成遍，葱绿盎然，猕猴桃、包谷、茶树，青稞纵横交错;大人已早起赶往田间劳作，村里院舍便成了孩童的乐园，串门，嬉戏，办家家，突见陌生者，羞怯而远窥，好奇而近乎，遂开颜露真性，打趣逗乐，活泼可爱;又偶遇僜人养猪妇，随她奔往圈舍，调食，喂食，喂水，扫圈，一气呵成，那“深山臧娇”的恬美一点不输都市丽人……已近晌午，山间云雾聚集且欢，远眺新村，又以“银带”环绕点缀而相依。不由妒羡，边陲卡地、僜人村寨，深山云雾氤氲这般仙气，村落田野静寂中如此有生气，可谓天空无虹，然而处处见彩——边陲山寨生活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尽蕴山野宁静中!
第六、七日进入此行的最后一站——波密。连日入夜小雨淅沥，次日雾气弥漫，一路行去，草甸，森林，河流，湖泊在雨蒙中闪过。雨势渐大，偶有停车，雨中与两个藏族小姑娘闲聊并抓拍;雨中对鲁朗静立的马群零距离拍摄;雨中射箭廊檐射手英姿进入镜头……难不成被誉为“仙境”的波密，就这样在雨中告别，寄情云雾心有不甘!果然，雨渐晴，浓郁的漂流云山间环绕，远处冰川、雪山露出峰巅，不时又被轻纱掩面，若隐若现，如此仙境从车窗闪过，留下无尽遗憾。好在走进古村嘎朗，终得释然——山脚一隅，庄户数十，或掩于树丛隐于竹林，或矗立村道两旁，时有炊烟缭绕，却犬伏人无;漫步而去，青稞成遍，禾叶滴珠，水洗过的山野，清新沁脾;远有金寺，丛林掩映，未闻晨钟，却荡仙气;再往里，湖掀涟漪，晨雾罩山，一大型挖掘机静立田间，不远处两小型挖机正在田垄操作，又见一辆重型卡车满载器械隆隆驶来，田头一队藏族男女正在劳作……好一个动静皆宜的村落!波密素以三月桃花著名，不知道桃花盛开之际，这里是如何热闹、艳丽，但我更喜欢此刻静谧的嘎朗，远山近岭，云雾变幻无穷，清新且朦胧，梦幻又现实，带给人无尽的遐想!
离开嘎朗村，沿途云雾可谓“盛典”，让人赏心悦目兴奋不已，只听见车上摄友，嚓嚓嚓地按动快门，不时发出阵阵惊呼，我少有“车拍”，却也忍不住端上相机“过把瘾”：那山间云带时而如海中巨浪，翻腾跃起，似闻涛声拍涯，水沫飞溅，冰川、雪峰瞬间遮面;时而如巨艘荡起的水波，涟漪迭起，鳞光闪闪，星点跃动，起伏的山峦似在云端流动;那山间云雾又如水墨丹青，天功神笔忽以云雾“泼墨”，浓者如山涧瀑布倾泻，声势浩然;淡者如小溪潺潺，只闻水声不见波涌;天功神笔又忽以云雾“点染”，竹丛村落若现，忽又将之拖曳淡著，田野山峦还以青黛……不由感叹，西藏边陲“只此青绿”，云雾缭绕，水墨蕴彩，身临仙境尽兴，何其之幸!
返回的飞机上，眺望舷窗外天宇间云海涌动，我恍然，波密两日，入夜即雨，原来边陲云雾蓄量储能，以变幻万千，期予我们最高礼遇，且不舍与之告别。
2022年7月16日于南山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