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名字叫南洲镇。
小时候,在我的心目中,小城就像天边一样遥远。从我们家乡出发,要坐一两个小时人满为患的长途客车,才能到达小城。去一趟小城,感觉上比现在去一趟上海、北京还要遥远。记得我们生产队有人去小城开了一次会,就像出了一次国似的,回来后,几乎整个生产队的人都拥去他们家,听他讲小城的见闻。至今我还记得,他津津有味地讲小城街道两旁的路灯,天还没黑,路灯就亮起来了,把整个街道照得如同白昼。小城的青年男女,在路灯下旁若无人的拥抱、接吻。惹得姑娘们一阵偷笑。
那年中考,我如愿地考上了小城的南县第一中学。
走进教室,在我们班里,有三位来自小城的女生,她们大方、活跃、开朗,穿着也很时尚,在她们身上,有一种我们乡下女孩所没有的韵味。每一次相遇,她们对我都是不屑一顾的样子,但是,我的心里却喜欢着她们的这种自信和傲慢。
她们中有一位女生就住在学校附近,那里的房子一间紧挨着一间,多是木质的门,屋檐装饰着旧时的雕木窗花,繁复而古旧,有的楼上还有矮矮的一层。她家也是很旧的房子,木板门上的铜环都生锈了。屋顶上黛青色的瓦缝里,长着一蓬一蓬的狗尾巴草。这样的房子,在我眼里,却如童话里的小城堡,只要打开,里面就会蹦出许多的故事来。我每次向楼上张望,就会联想起古时绣楼上的小姐来,联想起木窗里那美丽而含羞的笑容。
我们家有个远房亲戚生活在小城。因此,逢年过节,我都会走上小城的巷道,去探望我的“奶奶”。小城多的是小巷,狭窄的一条条,幽深幽深的。巷道都是由长条石板铺成,板缝里,爬满了绒毛状的青苔。
这里几乎每户人家门前都置有花草,一些人家的花草大概缺少管护,已经蒙上灰尘,另一些则鲜丽欲滴。这样看起来,小城生活便少了点急躁,多了些许从容与淡定。从那花花草草里,我大致可以想见居住在这里的人们,除了工作以外,还拥有几分闲情雅致侍弄花草。他们知晓如何享受生活,也必定拥有那份恬淡包容的自在闲暇。
走进“奶奶”家,主人热情大方得有些令我感动,房子是向往中的,家具电器是向往中的,吃的、穿的、用的,也都是向往中的……一切的一切,遥远得让我不敢近前。我心潮澎湃、思绪万千,立志要考上大学,走出农村,到城里来享受美好而幸福的生活。
我在小城的日子,面对高考的独木桥,需要的是全力以赴和专心致志。偶尔,我也会去小城的老街走走,小食店里,馄饨飘在汤里旋转着,老板满面油光,一手操勺,一手往空碗里撒着葱花;药铺的墙上,挂着晒干的野草,灰蒙蒙的柜台上摊着几本同样灰蒙蒙的卷边药书,鼻梁上架着眼镜的老者凝神屏气,右手提上秤纽,左手轻轻地拨动秤砣;画廊门口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镜框,杂在黑白老人像中间的领袖神情严肃;算卦摊上空无一人,边上埋头棋盘的两位老汉不知哪位才是摊主,他们的膝下,一条黄狗伏着打盹。
街头的杂货铺里有编成串的草鞋、带竹壳的热水壶、镰刀、锄头、解放鞋。店铺以一种散漫、无所谓的姿态存在着,看上去,是一派慵懒的疲惫。经常看到的景象是:小老板们,站着聊天,或者坐着喝茶。见有人走近了,就斜着眼睛看上几眼,确定有人购物,才站起来忙碌一阵。一些女人守着的铺头,则可以见到她们倚门做着针线活,织一件毛衣,或者做一点布艺;有的就干脆倚门而立,漠然地看着街道上走过的人群,跑过的车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情状。
茶馆里座无虚席,说书的戴着礼帽,脚蹬白底黑帮布鞋,一袭灰蓝袍子,说秦汉、大唐,说张飞、小乔,说秋风高起、人世离乱。紧要处,“啪”地一拍惊堂木。听者嗑着瓜子,摇着折扇,喝着茗茶,老翁孩童妇孺,伸脖引颈。
街道两边,树荫之下,招惹了许多老人。他们一摊摊的围在一起,每一个“摊子”都围有七八个人。他们在打牌,在弈棋,或者,只是聚在一起闲聊。偶尔,全体失声,仿佛所有人都跌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看着这样的一些人,让人觉得小城生活是那么的浪漫、温馨。
傍晚,绚丽的晚霞漫天飞舞,漂亮得像一幅油画。小城的臣民好像约好了似的,家家户户都在这时吃饭,他们将小桌子摆在门外,两三碟小菜,一壶小酒,自得其乐。有人在门前,生起蜂窝煤炉子。炉子上的水壶,吱吱地滚着开水,偶尔,一阵细细的炉烟冒出,很快,就缭绕而散。让人觉得:日子好漫长,好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