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萍,什么时候回来?到我家里来吃饭。”几年来,记不清老同学振娣是多少次这样说了。因为疫情等原因,我还一直没有成行。
我和振娣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两家离得不远。她是抱养的,她后来也把弟弟“振”来了。养母一家、生母家的兄弟姐妹,对她都不错。
从上一次同学聚会后,我好几年都没有见到振娣了。18年我带父母去小孤山。小孤山供奉的是妈祖,对渔民来说,那是个神圣和膜拜的地方,我们都习惯称妈祖是小孤山娘娘。那天从小孤山下山往回赶,已是中午一点多了。我先生开车经过九城,我要停下来吃饭,因为父母他们肯定饿了,只是没有说。我先生把车子停下来,我说我们分头找饭店,看哪家顺眼就到哪家吃。我一边走一边看,一直没有找到满意的。中午了,大街上基本上没有人。终于看到一家饭店,店面看着清爽简单就进去了。店堂里也没人,灯也关了,黑乎乎的。我径直走进去,一边走一边喊:请问有人吗?吃饭呀!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我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终于有人出来了。前面是个高个子的中年妇女,后面那位个子矮点。咦,这个身影怎么那么熟悉?再往前走几步,啊—是老同学振娣!我喊着她的名字,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她说她是在这家饭店打工。我大呼小叫,把父母,弟弟,先生,儿子全叫来。我说一定是小孤山娘娘指引的,一定是的,不然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我弟弟点了一大桌子菜,把振娣一起叫来坐。她端起酒杯,突然泣不成声,本来我是很开心的,看着她流泪,我也突然要哭了。大家半天都没有说一句话。分别的时候,我说下次到你家里去,吃你做的饭,我给你打下手。
这以后振娣到合肥看病。我觉得,一起长大的人,如果在另一个城市里见面,是一定要到对方家里坐一坐,吃顿饭的,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都不会随便去一个人的家里,甚至有些场合问起家庭地址,都是侵犯别人隐私的,有什么事都是去饭店或者其他的场合。到我家里来,对自远方来的发小,该是最高的待遇吧。
那天我到约定的地点去接振娣。到家以后把包一放,我就带她把家里每个房间都“参观”了一遍。墙上挂的、柜里摆的照片,一一的介绍过了,然后呢?来到阳台上。我说:你看我种的花,太阳花、菊花、洗澡花、月季,这都是我们小时候种的花。我和振娣小时候都是有小花园的,其实就是家门口一小块空地。春天的时候,每天早上起来看看金银花有没有长出一颗新芽,美人蕉叶子下面那只小虫还在趴着吗?鸡冠花上有没有落蝴蝶?秋天了,我们经常相互送花籽,各自留得严严实实的,等来年再种下。
一切都看完了,然后就是吃饭。那天,我的父母和先生都不在家,我平时不太会做饭,那顿饭我确实是下了功夫的,连第二顿吃什么我都想好了,就是火锅。肉、菜都备得多多的,想吃什么都往锅里扔。吃完饭去医院,振娣在这之前也去广州等地看过,对于这种慢性病,治疗和预后,我心里都有数的,虽然不是特别严重,但是非常折磨人。偶尔是治愈,总是去安慰,我说不要想着一下治好,与病共存,维持现状,好好生活。我们先去安医,然后我又托了中医学院的熟人,再看了一遍。看完病去买衣服,开开心,路上就是各种聊天。
振娣说,老家有人去世了,几次托梦给外地上大学的孩子,说他现在住的房子经常漏雨,破屋漏窝的。他孩子请假回家一看,坟上真的有很多獾子打的洞,赶紧叫家人重新把坟修了。
振娣还说,老家哪家的儿媳妇和公婆前世结了缘,关系处的好,哪家没结上缘,一家子鸡飞狗跳。
振娣还说,女儿还有两年从学校毕业了,不知道将来到哪里去上班,一想到这个事也发愁。
衣服都买好了,话还没聊完,看病的种种不快和沉重都消散了很多。
后来,振娣的先生老赵因为调班,生物钟紊乱导致失眠,也来合肥看病。老赵朴实憨厚,在我家吃饭谈笑风生,这哪里是睡不着觉的人?我说别浪费挂号费了,你有这么幽默的老公真幸福。振娣说单位的老老少少都喜欢他。后来振娣告诉我,说老赵回去,不知道念叨了多少次,说你这个老同学,真心巴巴的。我反问:你没告诉他,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吗?
又过了一段时间,振娣说,她也想在合肥买套房子。我说我跟你说话不拐弯,直来直去,我列出了不要来合肥的1234点。并说出了在家的最大好处就是和丈夫女儿生活在一块。我说我一生的梦想就是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的。后来她女儿毕业以后去了老赵的单位,一家人团圆了。
我和振娣节假日电话联系,说的大都是我们小时候的事情。想想我们以前的日子多美好啊。我对振娣说初二的时候你解出了一道几何题,我永远都记得你当时激动的样子,其实你用的那个方法,并不是最简便的,我当时一直没有忍心说出来,因为我看到你实在太高兴了。我还说那时候菜里没油水,天天吃咸菜,晚自习回来肚子又饿得咕咕叫,你发明了用酱油炒饭,非常开心。我们那时候经常要织鱼网,挤虾仁等等家务活,因为能挣到钱。振娣织鱼网比我手脚麻利,也勤奋,有时候要织到十一二点,困得头像倒蒜似的还在坚持。
我、振娣、桂平、婉霞放学以后经常在一起做作业。那时候的作业又不多,做完作业跳房子,跳绳,捡宝石,躲猫猫……特别是躲猫猫的这个游戏。只要不躲到放马桶的地方和米缸里,什么门后面,床底下,灶屋里,柴堆里,都是藏身的好地方。哪家的角角落落不是清清楚楚的?桂平家屋后的那棵桑椹树,是种在茅厕旁边。每年桑椹成熟的时候,就是我们历险的时候,上面是流口水的甜桑椹,下面臭哄哄的,还有蛆在爬,有什么能够阻挡少年们一颗勇敢的心。只是真不懂大人们为什么要把这么好的树种在茅厕旁边。
我们四个人,晚上吃完饭经常在一起睡。我、振娣、桂平都是家里老大,还有弟弟妹妹。婉霞是家里老小,所以在婉霞家睡的是最多的。我们四个人晚上睡一张床,我经常想念那张床,怎么都想不起来它到底有多大,怎么能睡下四个小姑娘?我曾经问过婉霞,当年的那张木床还在吗?婉霞说早就不在了。
我们写作业的时候,婉霞家桌子坐不下,就趴在椅子上写。婉霞姐姐挑水经过堂厅的时候,都是轻手轻脚的,不打扰我们。还有婉霞家的小毛哥,有时候站在我们身后看几分钟,还有一次带我们查字典。他们一家人对我们这几个疯丫头来来回回,吵吵闹闹,特别是晚上上下楼梯嘎吱嘎吱响,没有一点怨言,从来都是和颜悦色。我在婉霞家的门口,还看到小毛哥和另外三个青年并排走在一起。我记得他们穿着白色的衬衫,漆黑的头发,朝气蓬勃,年轻的脸上闪着青春的光芒。
老家很多人有外号,三孬,六指,的黑,小毛,花狗……其实真名都是很好听的。小毛哥的大名叫劲松,是我省一个非常有名的诗人,只是我四十多岁才知道。当年他们四个人并排走在一起,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当年芦笛诗社的四个创始人?小毛哥在他壮年的时候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了他的诗和软玉如花的妹妹。
那些最初的,最简单的,最纯粹的快乐永远留在了记忆里。不管时光怎么流逝,很庆幸的是,我们都还是以前的模样。风铃响,故人来。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期,一起长大的人啊,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