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碎屑零落分布在荒地上,拼成一片红彤彤的荒凉。
我趁着过年回家的空挡,独自走到儿时的住处。土堆的房子是不牢靠的,早已坍塌,连废墟也不见。原址上平地而起一座陌生的漂亮楼房。
从前村子里是从没有过楼房的。我家前后池塘包着中间一亩地,建了前屋后院。
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家里的院子是很大的。过年时候,尤其热闹。
作为一个尚且顽皮的孩子的我,每年最盼的莫不过春节。
我的春节兴致来得格外早,小年的时候就已经涨到高峰。
小年又叫过鸡灶。小时候总不明白,明明是人用的灶台怎么能乱叫成鸡灶呢。这个问题总也是弄不清答案的。或许问了大人好几遍,转眼又抛在脑后,每年总例行要问同样的问题的。
小孩子是数不清日子的,每每等到母亲开始“炒虫”我便明白,啊,快过小年了。
所谓炒虫,只是将花生瓜子之类炒着。母亲在灶台上炒着,我和阿姊们就搬来小板凳坐在灶下等着,贪婪地吸着香气。间或母亲扔来几颗花生,赶紧抢着剥壳吃了。那花生滚烫得很,囫囵吞了也没尝着味。总该也是极香的。
小年的吃食也是讲究的,面条叫做钱串,荷包蛋叫做元宝,总归都是取了招财进宝的意思。小时候对金钱之类认知极浅,总也不是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于是我总认为我们家的钱是怎么也花不完的,且这其中总也有我逢年过节多吃钱串和元宝的功劳。
小年后的时间非常快,从前盼啊盼的春节,眨眼间就到了。
除夕的一大早,我就和阿姊们爬起来帮忙干活。
说是帮忙,小孩子却是什么活也帮不了,只是一味跟在大人后面起着哄,过年时起哄又总是格外热闹的。
我跟着大人们前屋后院的张罗开来,贴对联和门神时候,我最爱跟在后面和浆糊。浆糊热热软软的,贴在门上可以紧紧粘一年,却是个稀罕物。
跟着大人干活没多久就倦了,饿了,只懒懒地坐在院里等着喝汤。坐立不安等不急,我就钻进厨房里去了。
每年我都是等不到午饭时间的。母亲看到我一副馋样总会网开一面,偷偷让我喝一碗汤尝鲜。除夕中午的虾米汤,却是种并没有虾米的,糊状的蛋花肉末汤。
“好鲜呀!比海鲜还要鲜啦!”我边小口就着碗边嘬汤,边抬头笑嘻嘻地夸出一句来。虽然长在内陆的我,并没有去过海边,也并不知道海鲜是怎么个鲜法,但总不会有比除夕中午的虾米汤更鲜的东西了吧。
春节时期野外的荠菜是很茂盛的,除夕的下午我总爱和几个姊姊去挑荠菜。我很爱挑荠菜,也挑得好,每次满满一篮带回家包饺子,荠菜饺子是很好吃的。
荠菜是有魔力的。一个中午,发了烧的我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三姊进来拿篮子说要去挑荠菜,我立马从床上惊坐起来,脑内通畅,竟是半点病态都没有了。我的烧竟是退了,又蹦蹦跳跳地出门挑荠菜去,荠菜是有魔力的。
除夕的傍晚,年夜饭已经摆上了桌,只等家里人放完鞭炮来吃。
父亲在家里各处燃了香点了蜡,一家人依次落座。每年的年夜饭,小时候的我是不爱吃的。一年到头来,最好的最贵的食材尽在这一天齐端上了,多是腊肉腌肉之类,间或几盘新鲜蔬菜,一盘红烧鱼是不能动的,要留着做“余头”的,一桌竟没有和我胃口的菜。我偏爱的咸油拌海带丝,这时候却是上不得台面的小菜了。
吃不完的年夜饭,索性就留了下来,也要作为“余头”。一年里母亲从不许我留碗底,在除夕这一天却被宽容地提倡了。
小时候家里买了台木制边框的小电视,像个小木箱,是村子里的唯一的宝贝。傍晚时分邻里家人们围满了家里的院子,将小木箱层层包住。站的太远的看不到,听个声也是很好的。凑热闹的乐趣远大过了看电视的乐趣。
1984年的时候,第一届春节联欢晚会播出了,这个小木箱从此也顺势成了除夕夜里的必备节目。
小的时候,守不到新年倒计时的结束,我是万万不肯离开小木箱半步的,执着地每年坚持着守岁,慢慢也才明白,岁竟是无法被守住的。
岁倒是从没守成过,转眼已经被大年初一清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吵醒,临睡前反复摩搓的新衣服还紧攥在怀里。
穿上新衣,新的一年又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