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还记得那天,记得那张泛黄的纸张,记得那块发黑的血渍。回望43年前那场血与火的壮烈交响,我总是生出无限的感动。
自我记事起,爷爷总是喜欢默默的坐在窗边,望着日升日落,手里掂着一块红黄相间的勋章。那块勋章小巧而极富光泽,五星形的样式,让人横生出敬畏生命的奇感,中心位置上的一撇一捺一横组成的“八一”令当时的我很好奇,如同某种古老的图案。爷爷默默的用粗糙的手抚摸着它,似在抚摸一段历史,一段极度深沉的历史。每当最后一缕夕阳覆在勋章上时,天边的光芒变得血红,一轮绯月伴着日落升起,爷爷就将勋章放入床头的柜子里,我由此对那个柜子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时间一天一天的流逝,我对那个“神秘”的柜子越发的好奇。爷爷也越发的苍老,两鬓渐渐发白了,掂着勋章的手也越发粗糙。每当爷爷回过头来,看见我立在门外注视着自己时,就有一种欲言又止的感觉,似乎在犹豫。
生活总是平淡的,变故是少有发生的。这岁月静好之中,新冠疫情突然爆发了。面对我们的手忙脚乱,惊慌万状,爷爷却出奇的冷静,有条不紊,仿佛经历了很多次,或者说“就是”经历过。在这紧张的恐慌氛围下,我渐渐淡忘了那个柜子,可爷爷与我攀谈的次数却增加了。我们从甲午战争聊到西沙海战,从抗美援朝战争聊到中印自卫反击战,从一战聊到二战,从太平洋聊到大西洋,我惊奇爷爷在军事知识上的高深造诣,完全不亚于在总参谋部工作的共和国统帅。有一次我随口问道,“爷爷,现在世界和平,除了一些局部战争以外,似乎还是岁月静好,不是吗?”可令我意外的是,爷爷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双眼直视着我,用肯定的语气说:“不,不是这样”。后来的所有谈话,几乎都是我在用语言与爷爷散步,而那句“不,不是这样”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头上。
忽然有一天,爷爷把我叫到他的房间,令我意外的是,爷爷打开了柜子,从里面取出了勋章和那一张发黄的纸张。他招呼我坐下,用严肃的语气对我说“孩子,今天对你说的话希望你记住,永远不要忘记了。”我点了点头,迫切地想要知道是什么如此重要。
在爷爷的讲述中,我得知他曾在年轻的时候。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那一年他随部队从南京出发,到广西边境友谊关再到越南的谅山。此时,爷爷拿出了一张有着一大片血渍的发黄的纸张,阳光射在上面,像镶了一圈金边。爷爷的脸整个儿隐没在阴暗中,只留下那深沉而有粗重的嗓音,带我回望43年前那场血与火的壮烈交响。
“我是从友谊关到谅山的……总共16公里,真是急行军”。爷爷忽然停顿了一下,似乎回忆起什么。“到了谅山前线时攻势缓和了下来。可很快,坦克隆隆的声音开始想起来。那是两支部队正在换防,我早已与另一位战友挖好了猫耳洞,他正靠在潮湿的洞壁上,用布擦着那只崭新的无托板五六式冲锋枪,趁着前线上宝贵的短崭喘息时间,快速上了枪油。我掏出纸和钢笔,借助坦克灯的强光,写起了日记。毕竟真到那个时候……可没有时间。浓重的枪油味充斥着洞内的空气,我下意识地把半个身子探出洞外。可坦克浓重的柴油味和发音管排出的烟气,又使我不得不缩回洞内。突然,一声巨大的响声使洞壁震颤起来,泥土碎石从顶部落下,在短暂的失聪中,我与战友很快意识到是坦克正在轰击,越军正在反扑。我抽出五四式手枪,微微探出洞外,只见大批的越军士兵正从各个方向冲击这片阵地。坦克手情急之下,射出了一发贫铀穿甲弹,一名正抱着火箭筒瞄准坦克的越军士兵被这枚穿甲弹击中,化成了一片血浆,溅到了坦克的装甲上,双腿像两块没有生机的木桩滚到了洞内。突然一枚手榴弹滑进洞内,我看着那个冒着青烟旋转的物体,就在我愣神之时,战友一下子扑到手榴弹上,只听“砰”的一声,一滴残留着弹片的血迹溅到了这张纸上…我清楚的记得那年轻的生命只有16岁…”
我愣住了,我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43年前,回到了越南的热带雨林,听到了五六式冲锋枪愤怒的吼叫声,看到了那16岁的身影。我见到爷爷的眼眶红了,我也落泪了,顿时感动涌上心头。我明白了那句“不,不是这样”的含义。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负重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