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有时候，我绞尽脑汁地，想从记忆深处找到自己痴爱那抹绿的原因。找来找去，似乎只能从幼童时代的露天电影说起了。
小时候，每天傍晚，大队部的大喇叭只要开始发出“噗噗”的试音声，我的心就开始提到了嗓子眼儿，无论手头有多好玩的事，都立马停下，屏息凝神侧耳倾听。“通知!通知!今天晚上，大队放映电影，电影的名字是《大渡河》……”顿时，心情激动的我心中抑制不住地狂喜。喇叭里还在重复播放通知，我心里已经盘算着拿小凳子去抢占有利观影地盘了。
时间太久远了，如今能记起来那时看过的电影，诸如《小兵张嗄》、《潘冬子》、《啊!摇篮!》等等。最激动人心的情节莫过于，经过了艰苦卓绝的斗争，终于等来了大部队的支援。在吹响冲锋号、大部队发起总攻的那一刻，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恨不得从身体里冲出来，给那些冲锋陷阵的战士们敬个军礼。每看一次战争影片，我就一次次感受着那种冲击，让我对军人这个称谓由衷地心生敬意和爱慕。以至于后来看到那些抗日神剧，看着剧里油头粉面、光鲜亮丽的抗日英雄，我竟被气到跳脚，从此再也不看神剧。
小学时，大哥曾经读过的《林海雪原》被我翻到了，我读了一遍又一遍，书中的曲波、杨子荣、白茹这些英雄形象更是深入我心。再加上后来有了广播、电视机，那些听起来琅琅上口的革命歌曲，诸如《英雄赞歌》、《洪湖水浪打浪》《红梅赞》等，我不用刻意学着唱，都能跟着哼半天。
02
初中时学到了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一文，更是加深了我对军人的崇敬和憧憬。我也很想参军，但不知道用哪种方式才能达到目的。为此我从各种能探听到的路径打听当女兵的条件，但打听到的消息对我都很不利。最主要的一条就是，除非是县长、县委书记的女儿才有资格当女兵，一个农村丫头想当兵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不得不说，这个消息让我对传闻中的县长女儿恨之入骨，但也没别的办法。
那年初中放寒假，正好冬季征兵，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古代花木兰不是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吗?我是不是也可以?这个想法一旦在脑子里冒出来，便再难打消。我急匆匆问老妈找剪刀，老妈把剪刀递给我，看我鬼鬼祟祟的样子又不放心，跟过来一看，我刚把剪刀贴着头皮要往秃了剪，惊得大喝一声，我被吓得手一松，剪刀“哐啷”一声直接掉在地上。
老妈问我是不是受啥刺激了，怎么想着要剪光头呢?我嗫嚅着说自己想剃光头女扮男装去当兵。老妈又气又笑，但经不住我软磨硬泡，最后答应带我去大队部问一下当妇女主任的堂婶。我怕被人笑话，用围巾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只露两只眼睛。问话的结果和我之前听说的一样，农村丫头当兵，想都不要想!
这一问，就彻底断了我的从军梦，为此，我好多天都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作为农村丫头，当兵这条路算是断送了。既然我当不了兵，那是不是可以嫁给当兵的呢?这样至少离我痴爱的那抹绿更近了吧。这个念头一旦在心里升起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可是我怎样才能嫁个兵哥哥呢?纵观我家所有亲朋，都没有一个当兵的，纯粹就没机会接触军人。
03
那时候我特别爱看《知音》、《爱人》这一类杂志。一开始是为了看文章，后来发现每一页下面，都会有征友启事。我在这里发现了很多军人在征友，心里一激动，我就挑了一个在西藏红其拉甫哨所的兵哥哥，以激动万分的心情给他写信，告诉他我是多么喜欢军人，更是佩服他在那么艰苦的地方守卫边疆。总之我就是充分表达了我的敬意，希望他能给我回信。
经过了漫长的两三个月的等待，我终于从邮递员手里拿到了回信。里面装着一张信纸，写了半页，大意就是很高兴能收到我给他的信，也希望能继续联系。看着歪歪扭扭状若小学生的字体，我忽然就想起了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那部电影讲述了一个女大学生，凭着一腔对军人的爱慕，也学古代宫女在戍边将士的棉衣里写了小纸条，最终嫁得如意郎君，女大学生也写了字条，最后确实嫁了军人，但所嫁之人却非如意郎君。
想到电影里女大学生最终为了逃脱魔掌历尽艰辛，我忽然就打了退堂鼓。从回信里歪歪扭扭的字体，我断定对方也就小学水平。虽然我自己也不过初中学历，但自以为读过的书足够我和别人高谈阔论。我一直仰慕字写得好看的人，无论男女。对于一个连字都写不周正的人，我实在不敢托付终身。吓了一身冷汗后，我打消了通过征友广告来寻找我的兵哥哥的念头。
其实，当时中卫有两处军营。一处是中卫西边的迎水部队，一处是中卫北边的雷达部队。我曾经大着胆子骑自行车去迎水部队那边晃悠过。但心中有多渴望，行动就有多胆怯。远远看见部队门口的哨兵，我就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假装目不斜视地经过，心里一个劲地恨自己太自卑，连看都不敢看一眼，更何况是去搭讪了，估计这样去搭讪，只怕会被扭送到公安局吧。
04
另一处雷达部队在良繁场后面，离我家也就五里路，部队院子和校园一般大。小时候跟着家人去北山小湖上坟，路过只能看到几台雷达在转动，偶尔能见到有士兵进城。我常常很羡慕家在良繁场的女同学，她们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以和雷达站的军人常叙军民鱼水情。而我只能遥望着雷达站，甚至只能对着进城路过家门口的英姿飒爽的雷达站战士，咽下倾慕的口水。
彼时，我在老家村部开了裁缝铺，成了一名裁缝，过着无欲无求的生活。期间，听闻我们村里的一个三十多岁的长相很丑的老姑娘，居然嫁得迎水部队的一个军官，而且那军官生得好生英俊，还对妻子特别好。这无疑又让我心潮澎湃起来，那老姑娘三十多了，长得还不好看，都能嫁得军官，我才二十岁，我的机会岂不是更多?这样一想，我又有了信心。
忽然有一天，我的裁缝铺来了一个人，顿时令裁缝铺蓬荜生辉。来人是雷达站的一个战士，生得剑眉星目，我喜得心花怒放，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和一名军人接触，一时间心中小鹿乱撞，老天这是开眼了呀!我以为他有衣服需要缝补，心里打定主意要发扬风格，对军人的要求一律免费服务。
他并不是来缝补衣服的，而是悄悄问我能不能帮他个忙。说他老家在山东，家中生活困难，他想把省下的军用靴子卖了，给家里贴补家用。他希望我能帮他这个忙，看看能不能找熟人推荐卖靴子。这个?我尴尬地笑着，心里盘算着，我想和你找对象，你却只想着让我当推销员?但谁能说这不是接近他的好办法呢?我只想嫁军人，不管他是士兵还是军官，也不管他是贫穷还是富贵。
但显然这兵哥哥并不这么想，他只想推销靴子。无奈，我只好答应他，让他下次带靴子来，我替他问问行情。后来弟弟买了一双，其他的又给问了几个人都卖出去了。老爹知道我的心思，背过我问了兵哥哥的情况，才知道他马上要退伍回老家了。唉!空欢喜一场啊!
05
当时村子里有个后生，因为爱穿绿军装，而且走起路来就像军人走正步一样特别帅。我从此特别爱看他走路，以解自己思慕军人之苦。没想到被弟弟看在眼里，说我喜欢上了那后生，简直就是冤枉我嘛，我只喜欢他走路的样子而已。
当年之所以没有极力反抗老爹包办婚姻，是因为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一个能和我情投意合的军人了。当时前夫来相亲，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夹克衫。虽然对他诸多不满意，但总自以为能穿着这身绿衣的人，肯定也会有军人一样吃苦耐劳、敢闯敢拼的品质。
果然还是我想多了，仅凭一个自以为是的想象，我把自己的这一辈子都葬送了。从此，我对兵哥哥的倾慕，只能深深埋在心里，再不敢在别人面前露出半点端倪，但心中对军人的爱慕半点未减。
后来学会了上网玩扣扣，有一天有人来加我好友，说是读了他战友转发我的文章，很是钦佩。我自是喜得心花怒放，这可是兵哥哥自己来找我的。后来得知，这是一群退役多年的空军飞行员，他把我拉进他们的学员群里，向大家介绍我，大家都称我小妹，因为我比他们小了近二十岁。在这里，和他们谈天说地成了我在那昏暗日子里唯一的光。
时光荏苒，随着我结束了自己的家庭，我也渐渐退出了扣扣，把所有精力都花在了培养孩子和抗击癌症上。女儿高考填报志愿时，我希望她能报考军医大学，但她的分数比军校录取分数线高一百多分，为了不浪费，只好报了其他学校。到了儿子填报志愿，我也是一心希望能报考到军医大学，这样能遂了儿子既想从医又想从军的心思，也能了了我多年的心愿，那就是我自己不能当军人，又不能嫁军人，那就让我培养一个军人吧。
如今，这个心愿是了得满满当当。每次看着照片里儿子一身军装，英气逼人，我都会想起这个伴随了我大半辈子的梦想。军人，是我心里最崇高的称谓，也是心里最深沉的爱恋。我爱军人这个职业，更爱军人身上的那抹绿色。
多少次午夜梦回，回想起自己从垂髫稚童到华发老妪，一直追寻的不过是两个梦想，一是从军，二是写作。如今，我终于放心大胆地写下我心中对军人的敬意，这两个梦想间接地都实现了，苍天诚不欺我，有梦大可放手去追!
(写于2022年”八一”建军节前夕，以此纪念我的从军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