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父亲节
文/孟燕
上个月和朋友们在一起过了个母亲节,恰巧那天也是二哥家儿子的生日,所以,与其说是母亲节的聚会,不如说是儿子的生日聚会。
于我,更愿意如此。
我从来没有隆而重之地过母亲节,毕竟是个舶来的节日,寓意虽说美好,毕竟不受重视。以前没把它当回事,以后更不愿意把它当回事。
因为,母亲节里我没有母亲。
其实,小时候是不知道母亲节这个节日的,更没有给母亲过过什么节日。因为,所有的节日都是母亲给儿女们过的。
新年了,母亲给我们裁新衣。母亲在服装厂当过缝纫工,腊月里经常很忙,但一定会加班熬夜给我们一家人准备好过年的新衣服,初一那天,全家都穿得崭新。
正月十五十六,母亲会把过年剩下的点心水果拿出来,给我们分匀了,装在衣兜里,打发我们出门看灯,吐百病。
二月二,母亲给我们理发,女孩子当然不会剪头发,那就洗洗干净,梳个漂亮的小辫子。
五月端午,母亲会提前泡糯米,劈苇叶,包一锅又一锅的粽子,让我们吃个肚儿圆。
六一节是孩子们最喜欢的节日,有新衣服,还有两毛的零花钱,还有酸甜酸甜的杏干水,热乎乎的煮鸡蛋,早早去参加学校的庆祝节目。
八月十五月儿圆,母亲烙的照月饼摆在桌子中间,和月亮遥相呼应,第二天早晨,就成了我们的盘中餐。
……
一年到头,那么多的节日,都不是母亲的节日,都是离不开母亲的节日,都是母亲为孩子,为全家操劳的节日。
我却从来没有给母亲过一次母亲节。
早就习惯了母亲的付出,从来没有意识到母亲也需要那种过节的仪式感,甚至觉得母亲生来就是那个样子的。
你看,过年的时候,我们大吃大喝,母亲在厨房操劳;吃鱼的时候,母亲总是吃鱼头甚至仅仅喝一点鱼汤;包了三大锅粽子,母亲吃不了三个,说是太甜了;出去玩的时候,母亲总是照看行李,照顾孩子……
母亲好像不需要过节,不需要休息,不需要娱乐,不需要享受。我们,都习惯了这样的母亲,习惯做所有的事的时候都把母亲当做那个在后台或者台下的人,舞台上的红火热闹只需要我们出演就可以。
可是,不知道哪一天,母亲就消失了,台下拥挤的人群里没有她,幕后注视的眼神里没有她,我们在台上独舞,舞着舞着,就觉得意兴阑珊了,给谁看呢,谁来看呢?从一出生就围绕着我的那个人,一别就是永远。我寻遍每一个角落,走过每一条街道,都找不见她,甚至,我的记忆都一天天模糊。她长着怎样的眉眼,说怎样的话,有怎样的笑容,穿怎样的衣衫,都不记得了,甚至我放在阳台上的她的照片都模糊不清了。
时光啊,如此无情,带走人,也带走记忆。连记忆都没有了,母亲节还有意义吗?
晚上,我坐在桌前,翻开小儿子去年给的母亲节贺卡,他自己手做的,折痕笨拙,字迹歪歪斜斜,“母亲节快乐!”几个字模糊了我的双眼。
母亲节,我没有了母亲;母亲节,我从台上走到台下,从台前隐到幕后,换了身份,有了责任,给孩子们一个家,一份温暖与幸福。足矣!
母亲节之后,一个多月,父亲节又到了,可惜的是,我的父亲早于母亲更多年离开我们,这个节日,于我,依旧是一场度不过的劫。
是的,是一场度不过去的劫。
我从来不主动去想、去谈论父亲,父亲是我心头不能碰触的伤。我把他搁置在最隐蔽的角落,不敢轻易翻晒,但记忆很顽固,二十年过去,拿出来,还是痛。
父亲很和蔼,不打也不骂我们,相对于母亲,我们更愿意亲近他。他不多言,回家后,或者看电视喝茶,或者打扫家做饭,我学习时会吆喝我看电视,我不去他也不勉强;做了好吃的会迫不及待地让我和姐姐去吃,我们低头吃的时候,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们身上转悠。
他会做各种美食,每每外出归来,吃过什么好吃的,都会给我们做着吃,不知道是不是原汁原味,反正那些没吃过的东西,彼时吃起来都是美味,可以怀念至今。他会一点针线,我们小时候的棉衣棉裤,有出自奶奶姥姥之手的,也有爸爸妈妈缝的,我记忆里是有一幅画面的:夜半的灯光,灯光下的父亲,就着半截柜子笨拙地穿针引线——好像父亲给缝的棉裤更暖和噢。
记忆里更多的是父亲那一年的病痛,他受了极其痛苦的折磨。身体精瘦却也精神的一个人,在外边也是有脸面的,一下子就被打倒了,住院,不能行走,不能躺卧,不能进食,身体消瘦,精神抽离,直至从这个世界消散了痕迹。我是曾经感觉到他病中的目光的,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对他的两个女儿充满依赖和期待。他已经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看不看病,怎样看病,他决定不了了;孩子们出去了,多长时间才能回到他的病榻前,他只能望着窗外,默默地等。
他曾经是家里最有决断权的一个人,是我们依赖的人,可是一切都变了,他和他的女儿们打了颠倒。孩子们长大了,他变成了孩子。我们互换角色,却都不能尽快进入角色,他笨拙地当孩子,不敢撒娇,不敢有非分的要求,只是默默地等,然后用眼神表示喜悦,又把眼神一圈一圈地围着我们转。我们也不会当大人,决断不了事情,不能问他,转过头红了眼圈,转回头对他笑。
那是一段痛苦的日子,也是一段浑浑噩噩,过得一塌糊涂的日子。二十年后想起来,忽然才看明白彼时情境下的他和我。那时候,顾不上他对我们的依恋,急急忙忙地跑进跑出来来走走,现在想来,是抵不住片刻安静的相依对坐的。
可是,明白了又能怎样?在这个父亲节里,我依旧,没有父亲。
其实,父母相继走后,我是有一点点愿意相信灵魂的。我记忆里有一个冬夜,窗外,清冷的月,劈空一声把我从沉睡中叫醒,那是父亲的声音。还有一阵夏夜的凉风,我心里想着母亲的时候,忽然就来了,绕身一圈便没了踪影,阳台上我看见母亲的照片,笑容和蔼。
去年冬天的一个早晨,我走在路上,忽然想起他们,忽然地就泪流满面,那时候,我认定,灵魂是存在的。当他们用了最大的力气,把自己游散的灵魂聚集,跨越万水千山,在某一个黎明或者深夜来看我们的时候,正是我们想他们痛彻心扉的时候,一方发出召唤,另一方必全力响应,那神奇的跨越阴阳的相见便是可能的。那么,我们的见面,何须一个节日。
所以,我不过母亲节,也不过父亲节,心里有他们,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