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并没有死,也没有病,我活得好好的。
我之所以让女儿给邱实打那个电话,并委托女儿去见他,一是要还他借给我的那三万块钱,二是他有一个十分善良贤惠的妻子、一个争气的儿子和中产阶级幸福的家庭。我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爱就让他跟妻子离婚,或者做他的情人而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女人。如果那样,我一个人的错会造成三个人的痛。
在维特斯咖啡馆,我当他面服下的氯西汀,是我在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女同学提供给我的空瓶子,里面装的是钙片。
我让女儿故意告诉他我服安眠药自杀了,是不想他为了我们这种婚外情受感情折磨而影响他的工作和夫妻关系。
与其长痛,不如短痛,以我的“死”来断了他的念想。
那个墓碑是我给父母提前准备的同时,也为我自己准备的,是以我女儿的身份立的。
发现了没有?
碑文“显妣讳某氏芳华大人之灵”中的“某氏芳华”四个字的黑色耐候漆的颜色比其他字的颜色要深?
那是我明知道他最近要去祭奠我,临时把这四个红字(红字表示还在世)涂黑的。
我不会自杀,因为我没有那么懦弱。
相反,我会通过离婚和经济纠纷诉讼的教训,变得更加坚强和冷静。
其实,我也并没有离开江城。
我在江城下属的桐油市继续做我的老本行外贸包装材料产业。
也正像《爱拼才会赢》歌里唱的那样,“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
这辈子,天注定,会与你相识又分离。
这辈子,天注定,我会遇上另外一个男人。
他是撞到我枪口上来的。
那一天,他西装革履,戴一副眼镜,身后跟着个拎公文包端口杯的司机,车是皖A奔驰。
司机问我,这附近,哪里有印制房地产售楼部活动用的楼书、喷绘、道旗、纸杯、文件袋和相关纪念品的。
我告诉他,我可以做一部分,有些东西,我们这里的厂家都没有做过,要到江城去定做。
司机就对他说,舒总,这一整套东西要分两个地方采购,太麻烦了,算了,还是去江城看看吧。
可他没有理睬他的司机,反而叫我领着他,参观一下产品展示、原件仓库、生产线、检测设备、职工食堂和公共厕所。
这个客户好奇怪,我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的客户高管。
参观结束,我领他去我的接待室。
他叫司机把采购合同空白文本与采购清单递给我,说,他们的采购量很大,以后还有很多后续采购。问我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打包给我总承包采购,我没有能力生产的,可以外购,三天以后把报价单送到他们项目公司合约部。
我一看采购清单,傻眼了。
Oh,mygod!这么大的采购量呀?这对我这样的小厂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估计采购金额,就我能拿下的这一块,少说也有50万......
我愿意,我太愿意了。
我请你吃饭,吃我们当地的土菜大观水碗。
他很绅士地婉言拒绝了。说,我们是合资企业,业务洽谈,不允许吃商家的饭。如果你有诚意,能够保质保量保供货期,报价合理,我们确定跟你签供货合同的话,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他主动伸出了右手,我当然也用右手迎合了上去。
可他并没有满握我,只是轻轻地捏住我的食指和中指两个指头,抖动了三下,掏出一向铜纸板名片,用双手递给我说,“我叫舒望戴,双赢。”然后便转身告辞。
我连忙叫女客服拎两份葛粉和咸鸭蛋礼包送上车,可他已经上了车,从后排车窗里探出头来,朝我摆了摆手。之后,司机一踩油门,车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我低头望着手上的名片。
中美合资雨巷置业有限公司大观项目部舒望戴副总经理。
切,这个舒总,真另类,非主流。
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合同在三天后天随人愿地签了。
半个月后,我按时如约把全部采购用品送货上门,经采购方营销部验收合格,我拿着合同约定的全额增值税发票到他们的财务部办理97%支付货款手续,留3%作为售后服务质保金一年后返还。
当我拿到金额为66.8万元的支票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多呀?顺顺发,多吉利的数字啊!
我得感谢他,我的贵人。
我彳亍地走近副总经理办公室门口,不敢进去。
我见他正在老板桌上埋头像是在修改什么文案似的,在不停地抽烟。
我终于鼓足了勇气,敲了门扇三下。
请进,他仍然埋着头,用笔在修改着什么。
舒总你好,我是芳华,你们要的货全送到了,货款支票也拿到了,谢谢你!
啊,是芳老板呀,来来来,(指着单人沙发)快坐快坐。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他起身,灭了手上的烟头,给我泡茶。
不用客气,我不渴,舒总你有事,我就不打扰你了。我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这点香烟,拿不出手,请你笑纳。
我把两条软中华放在茶几上。
他把茶端过来,递给我说,你第一次来,又是客人,尝尝这你们当地的桐油小花,明前的。
他又指着我的香烟说,如果你还想继续跟我们合作,请你把香烟拿回去。我不受贿,也不抽这种高档香烟。你看我桌子上摆的,有两种香烟。软中华是招待客人的,大前门是我自己抽的,我只抽这个牌子这种老包装的。我可以抽一支烟吗?如果你不介意。
没有关系,你抽吧。
那好。
他点燃一支大前门,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说,桐油市准备在下下个月举办桐油文化节,我们公司是独家协办单位。这次的采购量比上次要大三倍,你如果愿意,可以先到合约部去报名领取《比选文件》,参加竞争性比选。因为我们是合资民企,不需要公开招标,我们只邀请有实力的三家投标人来竞标,你有33%的机会。愿意吗?
我愿意,我太愿意了,感谢舒总给我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那好,中午不走,就在我们食堂吃饭。我马上要去江城,还有个业务要谈,我就不陪你了。
我也要回工厂,有几家货需要我亲自去送,还要请他们吃饭,他们不像你们合资大公司,难缠得很。
那好,我就不留你,香烟你拿回去。
这......多不好意思啊?
我去合约部报了名,领取了《比选文件》,心里美滋滋的。
这个人......这世上,还真有正人君子?
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淡淡的大前门的烟草味,还挺好闻的。
我不是最讨厌别人抽香烟吗?
和邱实相交的那些日子里,我说我最怕闻香烟的味道,好呛人啊!他听我这么一说,就把香烟给戒了。
唉,我提邱实干嘛呀?他都认为我死了。
在编制撰写《桐油文化节采购投标文件》的那段日子里,我几乎每天都要去江城打探委托采购的那些物品价格,或者去工厂、店面了解定做价格。
累了的时候,我就不知怎么了,想去维特斯咖啡馆。
我一个人独坐在那里,回想起来我跟邱实相识二十二年后的最后一次与他在这里见面。
从他慌乱的眼神和语无伦次的说话里,我知道,他是一个善良、胆小、想浪漫而又怕受骗上当的男人。多年的律师职业让他比别人更熟悉《新婚姻法》和《遗产继承法》,办理过那么多民事包括离婚纠纷案,使他对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更加警觉。况且,他在江城又属于中产阶级。
一位伟人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说得很清楚,中产阶级的革命具有动摇性。所以,邱实才对我的爱有顾虑。为什么重庆山火一线救援,22岁的孤儿龙麻子会借钱买汽油,第一个冲在最前头,用刚买来的心爱的二手赛车运送急用物资,直到把车骑到报废?因为他是无产阶级。
当然,爱情不是真正的革命,邱实更没有必要为了我,一个离婚的女人,而倾家荡产,我还没有自私到那个程度。
所谓的那种爱得死去活来,可以倾家荡产,可以上刀山下火海,甚至离家出走的爱情至上主义,只存在于琼瑶式的言情小说里。
这个地球上,谁离了谁,都能活。
人生很短暂,等不到海枯石烂那一天。
走出过去,活在当下,面向未来,才是王道。
哎呀,咖啡都凉了,我得赶紧喝。
我就喜欢这卡布奇诺不加糖的微苦的味道,经济实惠,又不失小资情调。也只有遇到大客户,我才点南山,牙买加产的咖啡豆。
邱实对司法解释很精道,其实,他并不懂咖啡,也不懂女人的心。
他那天,点的是速溶的雀巢,怕苦,还加了糖。从他逆向搅动小勺的举动中,我看得出他是个善于逆向思维的人。也许,干律师的,都这样。
瞧我,怎么又提起他了。
此时,不知道舒总在干嘛。
要是此时他走进来,我一定请他喝南山。
芳老板,你也来喝咖啡?
说曹操,不,想曹操,曹操就到?
哎呀,是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俊男,一个美女。
你好,舒总,我是来市场询价,累了,坐这歇歇。
我站起来,突然发现,我今天没有穿高跟鞋。穿的是运动鞋,羞死人了。
你看,你看那美女,裸肩长真丝连衣裙,隐形丝袜,白羊皮高跟凉鞋。
跟她比,我真的不能见人。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古铭先生,江城文化名人,我们准备请他在桐油文化节上,扮演穿长衫举着油纸伞朗诵《雨巷》的戴望舒。
这位是江城大型活动著名主持人古静小姐,她在活动中扮演丁香。
你稍安勿躁,我跟他们谈完剧本,就来陪你。
他们就在我隔壁的卡座上谈笑风生,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我满脑子都在想,开标那天,我该做个什么发型,该穿什么裙子、丝袜和高跟鞋。
不行,我实在坐不住了,我得马上去江城女人街专卖店买行头。屁股已经像热锅上的蚂蚁,一秒钟也待不了了,刻不容缓。
匆匆道别,匆匆购物,又匆匆编制《投标文件》,之后便是一周漫长的开标等待。
我这才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
我夜夜只有靠听叶启田的《爱拼才会赢》来入眠:
“一时失志不免怨叹,
一时落魄不免胆寒。
哪怕失去希望,
每日醉茫茫,
无魂有体亲像稻草人。
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
有时起,有时落。
好运,歹运,
总嘛要照起工来行。
三分天注定,
七分靠打拼,
爱拼才会赢。”
关于我的故事,因篇幅有限,没有讲完,只好有请同步接力的下一位文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