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过年,就会想起小时候我乡下老家避“薯”过年的情景。
何为避“薯”过年?就是红薯(红苕)吃多了、吃腻了,过年时避开红薯不吃。这是小孩子期盼过年的主要原因。小时候,我乡下老家有“再穷再苦,过年避薯”的作法。就是说,平时多吃红薯,滕出大米,辛勤劳作一年,到过年时家里再没钱,再没吃,也要想法割半斤八两肉,不吃红薯,改吃米饭,一家人欢欢喜喜过个年。
过去,稻谷和小麦是我们吃的主粮;也吃点玉米,大部分用于喂猪;要将高粱卖给酒厂,人吃得少。那时中稻产量稍高一些,但成熟期长。为了渡过夏荒,需栽一季早稻,亩产不到300斤,补栽一季晚稻,一共有500斤左右。除了交公粮,全年人平分得粗细粮不到360斤。红薯(红苕)滥贱,不择地头,容易栽种,亩产达两三千斤,但红薯主要用于喂猪,卖一点换钱作零用和称盐打油。在粮食紧张的情况下红薯能填肚子,从收储到次年春上,大半年与红薯打交道,天天吃红薯,大米饭很难吃到。只好变换吃法:蒸红苕、煮红苕、孔红苕、红苕砣砣、红苕片片、红苕丝丝、红苕糊糊,等等。
不管怎么吃,连吃几天红薯容易腹胀。大人没法,忍着吃,要将大米省下来,到逢年过节或来了客人才吃。可小孩天天吃红薯,又哭又闹,还要罢碗筷。
一次,儿时的我哭闹着不吃煮红薯。父亲批评我:“还嫌红苕不好吃?等到年后过荒月时,有红苕皮子给你吃也就不错了。知道这红苕来得有多不容易吗?”
父亲是乡村教师,与外界接触当然要多些,他对我们说:“现在有红苕吃,还得感谢一个人。那是在400多年前,有一位叫陈振龙的福建人在菲律宾经商时,想将红薯引进国内栽种。先后几次被当地发现,打得他鼻青脸肿,还险些坐牢。后来,他将红薯藤偷偷编入船上的缆绳里面,秘密带回福建,上交官府,得到重视,逐渐在全国推广种植,挽救了几亿饥饿的中国人。因此,他被称为红薯之父。我们千万不要忘记他。”
不管父亲说的是真是假,我只好流着泪,咬着牙,勉强吃两口。心慈的母亲时常将就小孩、照顾老人,时不时在灶膛里烧烤一个红苕,分给老人小孩吃,又香又甜,但是不能当饭吃个饱。偶尔煮红苕稀饭,母亲就拈开红苕,将米饭给爷爷奶奶和小孩吃。煮吃红苕汤时,母亲就将纱布包一点淘洗的大米,放在红苕汤里煮熟捞起,将米饭让给老人和小孩吃,自己吃红苕汤。儿时的我,不止一次享受母亲这种特殊待遇啊!
小时候,我们不想吃红薯,期望吃红苕的日子早些过去,过年早些到来。当年乡下流传“大人望种田,小孩盼过年”的说法。意思是说辛苦劳累一年的当家人,过年时想着来年风调雨顺,多产粮食,一年比一年好。小孩盼过年,是因年幼无知,无忧无虑,不劳而获,不懂得劳动的艰辛,只想到过年穿新衣,吃朒朒,走亲戚,有的小孩还能得到老人给的压岁钱。因此,小孩最喜欢过年,希望天天都过年,吃得好耍得好。大年一过,又天天等,日日盼,要求不高,过年不吃红薯,能吃到红萝卜烧鸡。因而每到年前,他们就会兴高采烈地唱起农村流行的儿歌:“红萝卜,咪咪甜,看斗看斗要过年。”
从上世纪70年代末起,推广杂交水稻栽培,产量大幅度提高,温饱问题逐步解决,吃米饭不再难。过年终于可以避开红薯不吃,红薯反而用于调剂生活了。
不知是“薯”与“鼠”谐音,还是怎么回事?过去我家在过年时,要避“薯”,不吃红薯;年前还要避“鼠”,实际上是祭鼠、敬鼠,更是为了防鼠。就是在除夕前一天(农历腊月二十九或腊月二十八)晚上,煮熟几个红薯,加点肉拌匀,分散放在屋子旮旯角落,让老鼠打一顿牙祭,也算让老鼠提前过年。家中老人说,万物皆有性灵,老鼠是有生命的动物,它也要吃食,要维持生命,但不能生产东西,只能偷吃人类食物,过年时让它吃饱吃好,不偷吃家里粮食和啃噬家具。这样,我们过年才会过得安宁平静。
在十二生肖中,老鼠位居榜首。我不知其来历。但是,关于老鼠,传说在宇宙形成之前,天地浑沌未开。老鼠把天咬开一个洞,出现了太阳的光芒,阴阳从此分开,俗称“鼠咬天开”。于是,老鼠成了开天辟地的英雄,成为图腾,象征着对太阳的崇拜、对光明的追求。在现实生活中,老鼠扮演的却是与人类作对的丑角。自古以来,人类就对老鼠恨之入骨,将其视为灾难与厄运的化身,予以鞭笞,“人人喊打”,千方百计进行剿灭。然而,在鼠类特有的适应力、繁殖力和破坏力方面,人类却以失败告终。事实证明,目前地球上生存能力最强的是人类和老鼠,谁也无法消灭谁。在人鼠长期共处中,人类的认识理念逐渐起了变化,通过幻想赋予老鼠的人文特性,夸大老鼠的神力,消弭鼠害带来的恐惧,将老鼠视作营造物质天地的英雄、旺盛生命力、人丁兴旺的象征。早在一千多年前,古人为了驱邪避灾,将鼠奉为神灵,在民间,过年时渐渐出现敬鼠、拜鼠的习俗。
而今,民间某些过年祭鼠旧俗依然存在。不管有无科学依据,可信可不信,我们无须去深究。我乡下老家过去过年那避“鼠”做法应该不是迷信,可供参考。
又到过年了,不用刻意避“薯”,天天像过年。但别忘避“鼠”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