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利
东山吐月,辉光拨开沉沉夜气,尽情泼洒着,静静沐浴地上万物。趁着月色,父亲扛起犁头牵着牛,我提着水壶跟在后面,如水月华悄悄退闪出一条道来。
今晚要犁的田叫大田,土壤粘性大,板结得很,俗称夹干田,泥巴往往会粘在犁头铧上,不翻坯,难犁。祖传土办法就是在犁头铧口淋点水,润滑一下,夹泥巴粘不上去,翻坯了,田就犁走了。
我今夜的任务就是给犁铧淋水。
我打双赤脚,挽上裤腿,提一壶水,站犁头侧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进。开始时没掌握要领,总要父亲喊我淋水我才淋水,多走了几个来回,熟悉了,估计泥巴快粘铧了,就对准露岀的铧口淋点水。一壶水淋完了,便提着壶赶快跃上田埂,连奔带跑到河边去取水。
这个晚上,我就跟着父亲在田里,一犁铧过去,一犁铧过来,取水、淋铧,淋铧、取水,反反复复,活儿很是单调、枯燥、乏味。
犁铧如刀,不断发岀割断禾桩枯根的声响。
犁坯翻出一土勾子虫巢穴,惊慌钻出,卑微小虫盲目没命乱爬,逃生去。
偶尔踩到瓦片石骨子,摁脚,用手抠出,扔掉。
有时被签子残枝之类刺锥一下,脚板皮厚,没啥,拔出捏碎了事。
一只黑色鸟飞来停栖田埂夜花树上,偶尔叫几声,是不是在发表感言或者有意来此喊我们早点回家,苦辛的父子俩却谁也听不懂。
中间有个小插曲:一次取水,我脚踩到坎坡草一滑,一屁股坐地上,还好瓦壶只滚了几翻,没砸破,壶嘴也没折断,只是水咕咕流出大半,便重新灌满搁放边上;再刨开丝草,掬捧水洗洗脸,用手掌擦干水,重新打起精神,那水中月儿浪着笑我呢。
提壶站在田埂上,夜深沉,山色朦胧,风轻轻吹,凉凉的,遍地月光流淌着透明的白,若舀一勺饮,会不会沾染一丝半缕泥腥味呢?再低头看见新犁泥坯列队站着,水牛喘着粗气拉犁在前,父亲侧身微微弓腰扶犁在后,犁沟中一道瘦影拖起一个沉重的夜。
想想,得刺激下牛,走快些好早点收工,我便去田坎折几枝桑叶,跑到牛头前面去逗它,牛为那一口草吃,奋力跨步追撵,不时伸出舌头去撩我手中的桑叶,犁坯如理鸡肠又快又顺溜。父亲见了笑眯眯夸我说,你娃儿脑壳还灵呢,吊胃口给甜头这招管用,并问我:捏钢笔和打牛屁股哪个松活些?我一时语塞,心里知道是父亲暗示要我努力读书。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爬上了中天,新翻的泥坯透着清新气息,院里灯火早熄灭了,蛙鼓格外响亮起来。完成了预期的犁田任务,父亲和我牵牛回家睡觉去了,就不知那轮山月会不会记得我?编辑:卢泠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