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生泉
关于月亮的美好记忆,都留在故乡老家了。
那时,我们住的是茅草房,共有七八户人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由于坐落在沟谷之中,总能开门见山,所见的是叫做胡家寨的山梁,山顶上有一株粗壮得需好几人才能合抱的黄桷树,那是月亮升起的地方。
那些年,我们都习惯在自家院坝过中秋节。翻晒过粮食的院坝早已洒扫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安上八仙桌,摆上供果,开始拜天祭祖。母亲一边烧纸焚香,一边念念有词,大约是祈祷祖先或上苍保佑岁岁有盼头,年年有收成。
其实,每年中秋节就应该是乡下的丰收节。你看,桌上摆放的供果不正是现从自家果木上采摘的吗?待客的公鸡不是才从坡上撵回来的吗?打糍粑所用的糯米,用作拌料的芝麻、花生、核桃之类,哪样不是自家出产的?甚至连那高举的酒杯里不也是用今年的粮食新酿的吗?
那时,母亲还在,忙个不停的她是过节这台戏的主角。更早一点,祖母还在,她是这台戏的导演,因为有她的指点或指指点点,使得每个节日过得更像模像样,也更有滋有味。内容可以再简单一些,但仪式或讲究却一样也不能少。
父辈们总爱围成一桌,把酒话桑麻。一只土碗,几根勺子,你来我往,浅斟慢饮,却津津有味;间或还抽几口叶子烟,吞云吐雾,也优哉游哉。的确,酒使人忘却,烟让人洒脱。就这样,他们把生活的贫困与艰辛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乡下汉子乐天的从容,和知命的淡定。
就在父辈们慢条斯理的“扯酒经”的时候,早已离席的我们最先发现: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好大好圆的月亮!
如歌里所唱的一样,月亮从东山之上升起来了,不错,从东边的胡家寨子升起来了,准确地说,是从胡家寨顶的黄桷树上升起来的。甚至可以说,是从树杈上硕大的喜鹊窝里升起来的;说得更细一点,月亮是被喜鹊们用翅膀合力抬升的,要不,月出东山时,为何总能听见它们带着兴奋的聒噪呢?
最初的月亮还微微带着一抹淡红,像害羞的姑娘,又像醉酒的汉子,还像刚从鸡屁股抠出来的一枚带血丝的鸡蛋。
刚刚升起的月亮,先藏在竹林那边,惹得满园画眉扑棱棱直飞。渐渐地,月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有点像后来上中学才见到的日光灯。
院坝变得亮堂起来,不用掌灯,母亲趁余温尚存的糍粑还是柔软的,将它加工成一个个圆饼。那圆圆的糍粑就是最原始的月饼吧?没工具,仅凭一双素手,母亲加工的月饼却是像天上的月亮那样溜圆,那样洁白。我们围着问母亲有啥秘诀,母亲笑而不答。
也许,是母亲模仿了头顶的月亮吧。她在偶尔抬头的瞬间,记住了月亮的形状。望一望,揉一揉,捏一捏,一轮圆月亮便深深映在母亲的心目中了,一枚枚小月亮便从母亲手中诞生了。
穿过竹林的月亮来到了瓜架上空,在瓜架底下的院坝筛出无数光斑,像是洒了一地的散碎银子。这时,有一只挥舞着大刀的螳螂沿着瓜藤的蔓须慢慢凑上前去,恰好被我们看在眼里,年幼无知的我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干嘛呢?难道它把月亮当作猎物,要偷袭一番?或者它把月亮当成磨刀石,只不过想磨砺一下那两把偃月刀?月亮带给我们的不仅是朦胧与想象,还有童话故事。
通往村外的大路已变得明明白白,水田里、河面上,到处都是月亮。此时如果有一片树叶或一滴露珠坠落,一只瓢虫或一尾小鱼的骚扰,都会将月亮的梦境搅得支离破碎,要等许久才能恢复元气。
接下来,月光便潮涨起来,蔓延开来。此刻,草尖上、竹叶上、瓜藤上的露珠儿都变成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钻戒,到处都显出珠光宝气来;茅草房顶上却像下了一层霜,看上去更见老气横秋。
那时,满脑子装着鬼故事的我们最怕走夜路,是月亮给我们壮了胆、撑了腰,让我们从小就对它带着好感,有着依赖。从小就浸泡在月光中的我们都成了月亮的粉丝,“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提笆篓……”
当我们告别亲人、披星戴月、兜兜转转走过遥远的路程,蓦然回首,才发现:依然月是故乡明!
编辑:李玉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