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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通德性文明与现代伦理——评马平的长篇小说《塞影记》

  • 作者:唐小林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2-08-28 07:4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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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唐小林

      马平新近出版的长篇小说《塞影记》,讲述了一座“塞”和一个“人”一百年的故事。这一百年恰好是中国现代民族国家建构的一百年。小说通过翻转历史叙述,以世道见人心,实现了文学观念与小说写法的突破与创新。其所塑造的“天民”形象,不仅是小说对相关历史领域书写的独特贡献,更为重要的是,它融通了儒家的德性文明与现代伦理,接通了历史与现实,对于现代民族国家建构中的文化认同、尤其是国族认同意义非同寻常,从而产生了意大利人艾柯所说的文学所特有的“不可触及”的力量。

      一

      鸿祯塞奠基于1911年,即辛亥革命那年,而这一年意味着中国正式拉开了“现代民族国家”建构的大幕,随后被推向快速现代化的进程。碰巧,小说的主人公雷高汉也出生在那一年。这绝不是简单的巧合,而是作家的“刻意安排”。通过这种“刻意安排”,小说一方面重构了中国获取“现代性”的历史,一方面又在不动声色中对这段历史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因此,单纯用“恩山义海”无法涵盖这部长篇的内涵,相反隐藏在“恩山义海”后面的“冰山”才是小说的意旨所在。《塞影记》无中生有,把一个属于鸿祯塞和雷高汉的子虚乌有的世界带到我们面前,是马平基于“时代问题”的逼迫,或者说是他用“讲故事”的方式试图给我们一个关于“时代问题”的“答案”。

      历史如何叙述,对于小说而言,似乎不成问题。其实大有问题:怎样处理“人”和“历史”的关系,决定了一部小说的艺术走向。即是说“人”和“历史”在小说叙述中谁“主”谁“从”特别关键。至少有两类方向:一类是以“人”写“史”,人的活动、人的故事只是通达“历史”的道路,“人”是中介,“历史”才是目的,李劼人的“大河三部曲”当属此类。另一类是以“史”写“人”,“历史”在这里或者是“舞台”、或者是“背景”、或者是模糊不清的“影子”,“人”是中心、是前景、是目的,余华的《活着》、苏童的《米》和马平的《塞影记》都是这类作品。

      鸿祯塞与雷高汉,分别喻示着百年中国现代化运动中,尤其是现代民族国家建构中的“历史”与“个人”。作为“历史”象征的鸿祯塞,集两种功能于一身,对外是防御工事,对内是包家饮食起居的住所。作为“防御工事”,在尔后百年中国,特别是在20世纪上半叶,可谓恰逢其时,理应大显身手。两次国内革命战争和反法西斯战争,以及战乱中横行乡村的匪祸,都使包企鹤修建鸿祯塞的决定,显得特别“英明”。但接下去的阅读,却使我们的这一期待完全落空,鸿祯塞没有一次真正意义的“对外防御”,没有遭遇一次瞄准和一颗子弹的射击,它成了小说中“聋子的耳朵”,一个彻头彻尾的“摆设”。它似乎只是作为历史巨大的背影矗立在那里,雁过无影,白云幽幽。《塞影记》就此走上了一条与传统“史诗”不同的道路,它并不借助固有历史理性和意识形态的力量,推动故事的展开,铺陈人物的命运,叙述出一个“历史的必然”。

      “正史”的门缝露出了“生活史”的真容。鸿祯塞作为“饮食起居住所”的一面被兜底敞开,包括它鲜为人知的“暗道”。鸿祯塞防住了“外盗”却没能防住“家贼”:一个“偷情”的故事,串连起雷高汉人生的百年,也串连起小说虚构中现代民族国家建构的百年。浸泡在“情”和“泪”中的叙述,在这里发生了翻转,“历史”褪去了惯常的光影,蜕变为由“人心”构筑的“世道”。这一“翻转”和“蜕变”,将历史舞台的中心让渡给了“边缘人”:一进鸿祯塞便入“暗道”的孤儿雷高汉和一群曾经面孔模糊沉默不语的卑微女性——养在深闺命运不能自主的小姐包松月、戏子梅云娥、丫头丁翠香和在新的历史时期成为普通农民的太太虞婉芬等。这些女性,先后进入雷高汉的人生,他们与周遭的人群及其关系,为雷高汉营构了一个别样的“世道”。“世道难於剑”,雷高汉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这世道的刀刃上,“人心”便被一层一层地揭开,现出它的底子和真相;“世道如弈棋”,而博弈如戏,雷高汉在一场场猝不及防的“苦戏”中,决不“戏弄”人生,以自己“人心”虽然同样“卑微”却“尖锐”的亮光,照彻了周遭世界、百年历史及人物的内心,也照进了现实。当卑微沉默的一群,包括上面没有提到的雷长生、丁继业、王庆兰、柳鸣凤、罗红玉、庄瑞贞、杨二武、包万长、乔桂花等,还有那对未曾露面的叫花子夫妇,一一浮出历史地表,成为“历史主体”的时候,《塞影记》就彻底打开了长期蛰伏在“正史”下面的“暗道”,还现代百年中国一部“风情史”“人心史”。而这恰恰是“现代性”写作的真谛。

      二

      《塞影记》塑造了雷高汉这一“天民”形象,这无疑是对百年现代中国史书写的一个独特的文学贡献。“天民”概念取自孟子。在亚圣看来,人人皆是“天”的“子民”,天生具有“善根”。人的“良能”、“良知”不是后天习得,而是与生俱来的,所谓“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良知既是“人性”,也是“天性”,在这一点上,“天”“人”同然:“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孟子的这一思想被随后的儒学尤其是宋明理学发扬光大,无论是“性即理”,还是“心即理”,总之良知即天理,天理即良知,天理良知,天地良心,本身就是一物之两面,“致良知”则成为一种道德要求和人生境界,它代表了中华传统的“德性文明”。且“良知之在人心,无间于圣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

      雷高汉身上有着坚如磐石的“善根”。面对一出出接踵而至的苦戏,雷高汉内心的善良,作为光源,犹如日出,一层一层、一圈一圈,被越来越强烈地激发出来,犹如山河大地都陷了,毕竟理却只在这里。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塞影记》是以人性之常,写百年之变。更恰当的说法是,以百年之变凸显了人性之善,以沧桑“世道”写出了善良“人心”。叙述者在这里显得“守旧”而朴实,不论是口述历史者雷高汉,还是转述历史的景三秋,他们都没有选取叙述对象一生中那些在“现代文明”看来光鲜亮丽的“高尚”行为,而是循着传统的“人之大欲”——“饮食男女”的方向展开故事的讲述。叙事的这一展开方向,彻底抓住了性灵之根,贴近了生命之源,在人性的“幽暗”处发现亮光,道成肉身,使小说的整个叙述显得既日常亲切,又真实可靠。

      雷高汉这个“天民”形象,显然不属于他所处的时代,但又深处于这个时代的中心。从八岁开始的一百年,雷高汉跨越多个历史阶段,经历不同的社会形态,从流浪儿到富农分子再到五保户,沉浮于不同的阶层之间,有过与地主的小姐、小妾、丫头、太太等不同身份女人之间的情感与婚姻纠葛,他一生坎坷,但仅凭天性的善良,就征服了整整一个时代。所以雷高汉在回顾一生的时候才说:“我一再被冷落,又一再被关照。”被“冷落”与“关照”的雷高汉其实是幸运的,在某种意义上,他不只征服了时代,而且也超越了时代。其秘密正如他自己所说,是因为命中有一段不能抛弃的“暗道”。这条暗道就是“性本善”所代表的“儒家文明”,而它早已在“铲孔孟,覆伦常”“破四旧”“反迷信”的滔滔历史洪流中,被“大浪淘沙”,或者消失,或者转入地下,成为“暗道”。

      雷高汉“命里的暗道”不仅接通了天人,也接通了古今,对于我们建构现代民族国家意义非凡,这也决定了《塞影记》这部长篇小说在今天的独特价值。民族国家是现代性的产物,它既是“民族”的又是“国家”的。关于“国家”,它是政治共同体;关于“民族”,它又是文化共同体。也就是说,民族国家是由政治与文化两个共同体构成,缺一不可。作为“国族”的“中华民族”,恰如费孝通所言,它是“多元一体”的,是由五十六个民族构成的大家庭,增强多民族的国族文化认同与凝聚,无疑是我们现代民族国家建构的紧迫任务。何况我们有着“家国天下”的悠久传统,有着建立在“血缘亲情”基础上的文化脉络,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如何面对现代的“法理社会”,弥合冰冷法律条文底下的伦理裂隙,和合共生、和谐共处,是我们无法回避的重大时代命题。儒家文化曾经是中华主流文化,理应在今天的国族文化的认同与凝聚中发挥重要作用。《塞影记》通过翻转历史叙述,塑造雷高汉这个“天民”形象,敏锐而深刻地触及并回答了这一重大时代问题:儒家文明本身就是现代文明和人类文明的组成部分,“天民”不仅通“天”,而且可以通“天下”,德性文明完全可以转换为普遍的现代伦理。编辑:卢泠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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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题:融通德性文明与现代伦理——评马平的长篇小说《塞影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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