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在盒子里。
有时候盒子是方的,有时候是其他的形状,以我的目光所能看到的为限。
它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我知道它在。
它是透明的,但我睁眼和闭眼的时候都看得见它。
我的眼睛有被它压迫的疲惫感,我的脑子有被它挤压的空洞感,而我的双腿,有沉重的羁绊感。
我走不出去。也或者我不走出去。
但春天来了。春天像活泼的孩子,你不可能不注意到它。
我拉开窗帘,楼北林子西北角树梢有一片暗红的薄纱,我想,它会向西南角飞吗?第二天早上,西南角也有了一片暗红的薄纱。我知道那应该是樱花。
楼南边有两树玉兰花,一白一红,楼北边有一树玉兰花,白的。南边的白玉兰先开,花开得明亮而精致。北边的白玉兰后开,花开得安静而淡雅,春天它所处的地方是见不了阳光的。它开的时候,南边的已经凋谢了,像泪冲了胭脂,像火烧了白蜡,树上树下的狼藉。这时候,红玉兰也开了。
楼北林子有好几棵李子树。起先看见了竖起的几枝白花,不显眼,像在草丛中那样,也有其他零零碎碎的白色,像眼花了那种,恰似已经采摘过的棉花地。一两天功夫,树上就花白了,李子树应该是花叶同生吧。在树下还是好看些,花开得绵密而厚实,不像无数小星星,小星星没有这么拥挤。
西院墙外,道旁一排李子树,正开得热烈,距离远了点感觉似乎带了些粉色,像霞,从早到晚都不散去的霞。
小城每天上下班走过的地方,那里有春天我知道,有些花会开,有些树会绿,好像总这样。十多年前我写过道旁的那棵垂柳,似乎还没有长大,挂着满树嫩绿的蝴蝶结,像不想嫁出去的姑娘。那时候,我真喜欢这种春色,纯洁的生命的颜色,就像我满脸微笑的看着谁家小小的男孩在路边撒尿玩。现在吗?老眼昏花了应该是。
现在呢,我在盒子里,似乎看不到每一朵花精巧的样子,像漠然地瞥过一幅画。走过花树下,似乎闻不到花的香气了。那些香气一定是有的,我坚信。
前两天,中雨。我坐在车上,默默地看着雨从灰暗的空气中冲出来,像无数支长长的队伍。李子树花叶都是默默的,像我一样,不反抗,不哀怨。不时有小小的灰白花瓣落下来,很像雪花,然而落入水中就完全不同了,雪花会在水中消失,花瓣不会,飘在水中或伏在地上。雨滴滴在水潭,溅起来,也像花瓣,不过涟漪散开去了。小小的水潭也这么热闹,我是没有注意到的。
雨后,树下满地的小小花瓣,不像眼泪,眼泪会渗入心里面。也不像星星,星星会眨眼的。
对面的塬坡上,一片片的粉色一定是杏花,亮白色中一抹绿的一定是白杨。还会有很多小花小草的,它们我知道,也漂亮。
远远的玉山之巅,还覆盖着雪。
我只能看见这些。
而春天有它自己的脚步,花该开的开,叶该绿的绿。当然很快就会过去。
2024年3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