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办公室,左前方窗玻璃上的春影,连副像样的插图都算不上。
它像被笨拙的谁用钝刀切下的一片冻肉,像被小孩摔坏的一片薄冰,纹理似乎还清晰,但是几乎没有生命的鲜活味道了。
像隔夜未洗的盘子上的菜渣,像梦醒后脸上细细的压痕,像醉酒人脸上的红晕,告诉你发生过什么,也告诉你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春是想涨满整个世界的,但它被冰冷的玻璃拦住,厚厚的墙把我的视线也挡住,只有无奈的一点影像了,仿佛被扔在地上的广告纸。
但我还是禁不住抬起头去看那一角,我知道春天的色彩,春天的味道,春天的声音,春天的动作。我曾经也在其中欣喜过,雀跃过,也清楚地记得故乡山野里那树每年盛开的桃花。
房子有四扇玻璃窗,都挺大,每扇窗都对着墙,似乎不停逼近的墙。墙是坚固的,也许我此生看不见它的倒掉,它似乎没有年轻过,也不会老去。能看见春影的角度,只有这么窄窄的一点。然而,春是柔软的,竟也是有力的,它执着而毫不商量地闯进来,带着温暖的微笑。
我的心里竖着一堵颓废的墙,春天把影子投在上面,那种柔和与精致难以躲开。
我知道那春影是热闹的大街上的道旁树,有些年月的梧桐。它们经历的春夏秋冬应该没有我的多,但是它们比我清楚、比我热烈、比我执着吧,它们有自己清晰的年轮。我呢,兜兜转转罢了,深深浅浅罢了。
今年我注意到它们的时候,应该是一个月前吧。我无意间看到了树枝间的几小堆绿点,就像旷野中的斑斑绿蕨,很不真实的样子,如果你见过大红薯上冒的一点点芽子,你约摸知道它们的样子。它们好像不在梢头,让你感觉它们是被风吹来的几撮绿色的麦粒掉在那里。我多看了几眼,就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然后,隔天我无意,偶尔也再有意的看它们的时候,那些小绿堆似乎更多了,像一些绿色的蚂蚁胡乱的爬开了去。我再多认真地看几眼,低下头想了会儿,又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隔了周末,想起来的时候看它们,竟然有了叶子的形状了,小小的,嫩嫩的,但好像绿色浅了一些。然而有点滑稽,就似乎几个巨人身上爬着小人国的孩子。小家伙们高高兴兴,巨人有点不知所措了。我注视着它们,呆呆地。我想回忆一下这几日自己干了些什么,竟然想不明白了。
而现在,我仍坐在桌前,它们已经密密匝匝了,完全是一群小伙子的样子了,树干几乎看不见,只有几个不怎么粗的树枝。树叶已经成了绿的世界了。但你如果说是绿云,它们太厚实了些。你如果说是绿衣,它们太自由了些。它们就此过它们热闹的、欢快的一季了。让阳光在它们的绿波中跳舞嬉戏,让鸟儿在它们的迷宫中追逐欢唱。
它们会不会也偶尔好奇地看着桌前的我?戴着老花镜,满头华发,不知在做着什么。
看着它们,我的眼中突然有些湿润,那是今年清明没干的雨吧。
2024年4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