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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老辈子

  • 作者:徐君
  • 来源: 原创
  • 发表于2024-01-26 11:5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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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龙老子

      龙老子是父亲的堂弟,叫徐荣龙,我们叫他龙老子。在川东,老子就是叔叔的意思。

      龙老子二十几岁时,看了一门亲。端午节,龙老子穿一件荫丹布衣服去女方家过节,遇上女方哥哥从部队回家探亲,二人坐在地坝边聊天。

      龙老子说,你的军装穿起好安逸,但是布料没得荫丹布好。女方哥哥笑了笑,没有回答。过了几天,女方带信说把亲事退了。龙老子认了,但是女方没有退回相互走动的几年龙老子打发给她们家的礼薪。

      所谓的礼薪在当年不算丰厚,就是过节给女方一节布或者买件衣服,过年了给女方二十元钱等。这些细账加起来在当时不是一个小数字,女方退起来有些困难。

      龙老子是个老实人,觉得女方退不退都无所谓。但龙老子的一个姐夫却不同意,组织了一些人到女方家打帮帮锤。女方说暂时缓一缓,慢慢退。龙老子的姐夫不同意,于是招呼大家把女方家的猪牵了回来,把女方家里的谷子担了回来,阵势很大,在附近造成了很大影响,而且影响是负面的,都说龙老子家吃不得亏。

      龙老子的名声就这样搞坏了。后来遇上来说亲的,只要有人一说以前女方退亲的事,才说的亲事就黄了。

      龙老子当年家境不错,独子且有三通穿斗结构的瓦房,瓦房的檐口很高。至今人们偶尔说到龙老子,都是一声叹息。

      没有成亲,没有后人,龙老子在2018年5月,走完了自己不是很孤单的一生。

      小时候听到人们说龙老子傻,我不理解,等我长大了,在与龙老子的接触中,一点也看不出他哪里傻。龙老子虽然是一个人,却对他的父母,也就是我的二爷爷二婆婆两个老人做到了养老送终。二爷爷二婆婆两个人,都活了八十好几,二婆婆更是活到了二十一世纪才离开这个世界。

      龙老子是一个热心的人,整个院子几十户人,没有哪家他是没有帮过忙的。龙老子会办席,哪家有什么红白喜事,龙老子雷打不动要去帮忙。农忙季节,龙老子自己的农活还没有干完,谁家一喊他,他就到别人家帮忙,帮了忙依然没有工钱。龙老子在院里可以说是招之能来,来之能战。

      记得1983年底,我们家修房子,烧窑时需要大砖砌外围。寒冷的天气,做大砖要到水田里去采水下的泥巴。一个星期天,我陪着龙老子做过大砖。我看到龙老子开始下田取泥土时,牙齿冷得打“咯咯”,全身有点发抖,他总是忍着。记得可能是冷得遭不住了,对我说:“君,自己使力读书,长大了不要来挖泥巴。”做了一上午大砖,龙老子的脸上都没有多少颜色。中午回家,几口酒下肚,龙老子的脸上才开始有了红晕。

      龙老子很有人情味。他到了六十岁,村干部帮他办成了五保,他问我得不得请村干部吃个饭。我说吃啥饭,那是他们应该帮老百姓办的。龙老子听到我这样说,只是对着我笑了笑。

      二爷爷二婆婆过世后,龙老子一个人住在三通屋的大房子里,不知道他有没有感到孤单过。特别是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我想龙老子住在院里多少有些孤单的。渐渐的,龙老子的身体开始出毛病,隔三差五要到县上的医院住院治疗。好在他有五保资格,住院不会花什么钱。有一次他住院,我到医院看他,他对我说:“君,要不是政策好,我的坟山上长了好几发草了。”

      到了2018年,龙老子身体越来越差,几乎月月都去医院里报到,而且龙老子的大脑似乎有些恍惚了。有两次住院,他身体稍稍好点,就私自跑回家去了,害得医院到处找不到他。那年5月,龙老子身体已经不行了,他主动要求到医院住院。才住了几天,他就对我说:“君,我不住了,我要回去了!”回到老家不过三天,龙老子就去世了。

      后来,龙老子埋在了我婆婆旁边。每年春节给婆婆上坟烧纸时,也给龙老子他老人家烧一点,让我自己心安一些,觉得龙老子在世时,似乎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当侄子的责任。

      吴二保

      吴二保是我二姨父。川东岳池称呼姨父不是叫姨父,喊保保。二姨父姓吴,所以喊吴二保。吴二保,有点瘦,个儿小小的,却是一个石匠。他提起打石头的手锤二锤大锤,能够将房屋那么大的石头,打成砌房子的条石,打成嵌坝子的片石。

      吴二保对人总是笑眯眯的,世界在他的眼里,似乎没有什么苦恼。

      吴二保家住在文昌寨坎下的杨家沟的坡上。每年正月间,走人户都要到他家去。吴二保家大米虽然不多,但是红苕苞谷等粗粮有的是。

      我的姨父有七个。正月间,大人们走人户就是喝酒。在吴二保家喝酒,他是酒司令,酒瓶就放在他脚边。有的姨父说不喝了,吴二保就把酒瓶提在手上说,还有一点点,我们还是喝完。趁其他姨父还没有开腔,吴二保就把瓶子里的酒,倒进了装酒的碗里。

      那时候农村绝大多数家庭没有酒杯,喝酒就用调羹,而且是土瓦调羹,三调羹就有一两。放一把调羹在酒碗里,走到谁面前,谁就舀一调羹喝,然后把酒碗端给自己右手边的人。这种喝法叫编折折。谁要打酒桩了,就在碗里加一个调羹,敬酒的人喝一调羹,被敬的也喝一调羹。这种喝法叫打轮子。还有的喝法是发拳猜有无,姨父们文化少,基本不用这种喝法,不是编折折就是打轮子。姨父们觉得,一人一个轮子,谁都不吃亏。

      酒倒完了,吴二保就趁大家不注意,回到另一间屋,把酒倒进瓶子,再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把酒瓶放在脚边。等到其他人酒碗里的酒喝得差不多了,又有姨父说不喝了,吴二保又把酒瓶提起在桌子上亮了一下,并且摇一摇瓶子说,瓶子还有一点点,还是把它喝了算了。当年姨父们都年轻,酒量都大,吴二保不等哪个姨父反对,他就把酒倒进了酒碗里。

      就这样,吴二保劝姨父们喝酒,充分利用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原理,让姨父们喝了不少酒。

      吴二保会石匠手艺,亲戚们哪家需得着,就会上门帮忙。有时我们家里的石磨推久了,石磨摩擦的那面的齿口钝了,吴二保就会来修石磨。吴二保抽一根高板凳坐在石磨边,慢慢地移动錾子,手锤轻轻地敲在錾子上,“叮叮当当”中,石磨慢慢修好了。

      吴二保喜欢开点小玩笑。有一年我们家修房子,远近的几个姨父都来我们家帮忙。晚饭时,吴二保对我的五姨父说,今天天这么黑,你不要回去了,就住这边吧。唐保保说,怕啥子,路上又没得鬼。第二天早晨唐保保又来我们家帮忙,他说昨晚上有点怪,回家路上总是听到身后在落沙子。后来我才听大人们说,唐保保离开时,吴二保悄悄跟在他后面,等唐保保走的时候,吴二保就站在小山上往湾里撒沙子,所以唐保保说身后落沙子。

      1992年,吴二保不幸患病,他养了六个子女,患病与劳累肯定有关。同年下半年,吴二保外出打工的二儿子吴老四患癌离开了人间,对他打击很大,吴二保的病情很快恶化。吴二保到了后期,不断地大口吐血,但他都忍着没有呻吟。

      吴二保逝于1993年春天,年仅52岁。52岁,对于许多人来说,正是生命旺盛的时候。我相信一个人死于春天是一种幸福,在另外一个地方,会很快生根和发芽。(徐君)编辑:郭梦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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