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山峰依旧青绿,眼前的坝子还是昔日的模样,铺天盖地的鞭炮声已经平息,那腾起的浓烟也被风吹散。过世的长辈已经入土为安,灵魂驾鹤西去了,我们也即将返程,继续异乡的生活。
我突然想起昨天傍晚那位老人对正友说的话:“现在你的老人家走了,今后可能很少回来喽!”正友说,平时工作忙,以前也回来得少。是的,在外工作的人,除了节假日,或者老家有特别的事,平时为工作、为生活奔波忙碌,故乡哪怕是近在咫尺,未必能经常回去。
记得在2020年秋,我与明泽、元鹏、德军陪同正友到石阡河坝。当时,正友说周末是他老父亲八十八岁的生日,他平时很少回家,陪伴父母的时间太少,如果在父亲生日这天能有几个兄弟去陪着老人热闹一下,老父亲该更加高兴。听他这么一说,我们几个兄弟就赶了下去。正友的父亲虽年事已高,身材清瘦,但精神矍铄;我们对正友说,以老人的精神面貌和身体状态,活一百岁没问题。正友说,他父亲年轻时一个人一顿可以喝两三斤酒,饭量大,力气大,打鱼犁田,无一不精;到了六七十岁,觉得自己不能挣钱了,为不给子女增加负担,多年养成的抽烟喝酒习惯,说戒就戒,再不沾烟酒,其决心与毅力非常人所及。
那天我们名义上是去陪老人家过生日,实际上却是去游山玩水,四处闲逛。在果实累累的橘园中穿梭,看着奔流不息的流水在河滩上闲逛,夕阳西下,满河金光闪闪,群山映射着橘红的光芒,我们感受着八月乡村的宁静,一身在城市喧嚣中染的风尘被山风洗涤得干干净净。到了夜晚吃饭的时候,我们纷纷向正友的父亲敬酒,祝愿他福泽绵长,健康长寿。老人神采奕奕,以茶代酒,向我们颌首致谢,我们兄弟沾着老人的喜气,敬了老人后,你来我往,相互敬酒,酒不醉人人自醉,不知不觉就醉了一片。
再去河坝的时候,已是2022年初冬,正友的母亲去世。适逢新冠疫情解封没多久,我们兄弟几个赶去悼唁,匆匆地去,匆匆地回。2023年6月初,我岳母因病去世,正友和几个兄弟正陪着我守灵,他接到老家电话,说他父亲发生意外,不幸摔伤,伤情严重,他赶紧回家收拾行李赶回乡去。后来,正友给我们反馈,说老人受伤严重,在邻近的县医院做了开颅手术,术后一直昏迷,在医院住了大半年病情趋于稳定后接回家中护理……。没想到,这个坚强的老人在熬了一年又两个多月后终于油尽灯枯……
得到正友发短信通知我他父亲去世的消息,我百感交集,距上次他父亲过生日我们去还不到四年的时间,正友就相继失去了双亲;而我,在最近短短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我已经先后几次回故乡石阡悼念了四五位去世的老人,每一次告别都是永别,我小小的心房哪里装得下那么多的伤痛?
我已经离开故乡二十余年,以前父母在故乡生活的时候,每年无论怎样忙碌,总得抽时间回乡探望父母。自从父亲去世,母亲到贵阳与我兄弟俩一起生活后,故乡我已经很少回去。有时,空闲的时候,我也想回去走走,看看那生我养我的土地,看看那在里边生活了一二十年的陈年老宅,那个我的家——可我也知道,父母在,那就是我的家;无人住的空房,只是一幢房屋而已——我已成为乡邻眼中的客了,那个家已经不在了!
对于故乡,我们每个人都有着无法言说的情感,哪怕我们在外生活了几十年,哪怕我们与故乡隔着千山万水,在我们的心沉静下来的时候,隔着时空,在灵魂深处,我们不时感到故乡在对我们召唤,就像《故乡的云》这首歌里唱的: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归来吧,归来哟,别在四处漂泊……。心中难免有一种难以自抑的情绪,久久地不能平息,就像平静的湖面投下一粒石子,激荡起的涟漪一直会飘到天边去。
因为不是周末,我只有请假与德军、海峰、继岗、明泽、其飞、兴龙等兄弟赶去石阡河坝悼唁正友的父亲。到了正友二哥家,坐在院子里,正友正在陪我们闲聊,寨上的一个老人挤身过来坐在我们旁边,他问正友,说,你们在外边工作一个月工资有四五万吧?正友说,能像你说的那样日子就好过喽!老人又没话找话地对正友说,好多年了,难得见到你一回;这回你父亲走了,只怕你今后回来得更少了,更难见到你啦!
老人说得没错,父母在家就在。正友兄弟五人,虽然现在还有两个哥在故乡生活,只是,双亲过世后再回去,大约那不是回家,该算是走亲戚了!现在的我,又何尝不一样呢?
第二天一大早,随着老人出殡的时刻来临,喇叭声起,锣鼓喧天,鞭炮齐呜,巍巍群山在晨曦中逐渐苏醒。我们跟着送葬的队伍送老人最后一程。待老人上山下葬,礼毕,我们也将返程。
我蓦然想起昨晚那老人对正友说的今后可能很少回来的话,不由心潮涌动,这个地方,正友的生养地,双亲不在了,他今后也许会很少来;而于我们几个兄弟,也许今后不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