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有句话,来岐山不祭拜“周公庙”等于白来,为了不白来,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来到了“周公庙”。
周公庙位于岐山县城西北六七公里处,距离我住的地方甚近,开车一会就到,沿途经过了昨晚吃过的“岐山臊子面馆”,还经过一个叫“周原”的景区,景区散落着几栋黄泥版筑的土屋,模仿了周人数千年前在此生活的场景。
周公何许人也?姓姬名旦,周文王的第四子,周武王的弟弟,周成王的叔叔,周公庙及其附近曾是他晚年退隐的地方,也是他的采邑“周”所在地,因爵为“上公”,故后人尊称他为“周公”。
周公庙东、西、北三面环山,状若簸箕,又如一太师椅,太师椅的背面是凤凰山,“凤鸣岐山”的典故就发生于此,凤凰是周人崇拜的神鸟,“凤鸣岐山”意味着周人将要兴起和繁荣。
而簸箕口所对的平原便是“周原”,周原包括岐山和扶风两地,东西长一百多公里,南北宽三十来公里,这是周人的老家,即便他们后来发达了,有了洛阳“成周”,镐京“宗周”,但大部分周人依然生活于此,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平淡而平静的老死一生。
周公庙最早是周人的家庙和周公宅邸所在地,西周末年被毁,唐武德元年,即公元618年,唐高祖李渊为纪念周公旦曾助武王灭商立国,辅成王平叛安邦,下令创建周公祠,后历经宋、元、明、清历代修缮,扩建,形成目前这个建制,除此之外,全国另有两所周公庙,分别位于曲阜和洛阳,但论规模和形制,这里是最大最完善的。
来到周公庙门前,立刻能感受到皇家建筑不寻常的气派,即便是庙门前广场,也气象森严。
广场两边为起伏的山岭,中间为台塬平地,平地尽头一左一右各有一风雨亭廊,供游人休憩,廊前有一水池,水泥砌基,镂空,下临水,状若天安门前的金水桥,景区大门是一组仿古建筑,前出厦,黛瓦飞檐,朱红立柱,檐下门楣多雕有精美的图案,走廊相通,形成一座连屋,横贯东西。
最值得称道的是正门前的两棵古柏,一左一右,已有千年以上历史,腰身数人合围,下端铁皮紧锢,一棵树顶已枯萎,枝叶依然绽放出新绿,另一棵盘龙走凤,蓊郁苍翠,门口还有两个大狮子,威严而尽职,隐隐彰显出“周公庙”的沧桑与底蕴。
走进去,庭院深深,树荫匝地,布局宏大,整洁而有序,景点大都集中在进门的中轴线上,依次为八卦楼,三公殿,姜姬祠,后稷祠等,虽为不同年代建造,但大都有着几百年的历史。
最重要的景点是位于中间的三公殿,三公指的是周公,召公和姜太公。
周公是一个完美的人,后世儒家提出的“三不朽,立德立言立功”,周公早就做到了,贾谊在《新书.礼容语下》中说,“文王有大德而功未就,武王有大功而治未成,周公集大德,大功,大治于一身,孔子之前,皇帝之后,于中国有大关系者,周公一人而已”。
文王,姓姬名昌,商时为西伯,亦称伯昌,他的功绩是带领族人一点点蚕食,鲸吞周边的小邦,将“周”的领地慢慢扩大到丰镐以东的河西地带,并且制定了翦商大计,但还没来得及实施,便因病去世了。
武王,姓姬名发,周文王的次子,周公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的功绩是忠实的执行了文王制定的翦商计划,但命祚不长,灭商后的第二年也去世了,其子成王只有十二岁。
此后,便是周公开挂的人生。
《尚书大传》对周公做如此评价,“一年救乱,两年克商,三年践奄,四年建侯于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作乐,七年致政”。
“一年救乱”指的是救“三监之乱”。
武王灭商后,采用周公“以殷治殷”的策略,分封商纣王的儿子武庚为殷侯,留守殷都,也就是现在的安阳殷墟,又觉得不放心,在殷墟周围设了三个小邦,分别派武王的弟弟管叔,蔡叔,霍叔前去管理,俗称“三监”。
武王去世后,周公担心政局不稳,主动承担起了辅政成王的义务,这下惹恼了管叔。
管叔何许人也,姓姬名鲜,周文王的第三子,周公旦的大哥,管叔的心理是,老大老二没了,我是妥妥的老大,要辅政的话也是我,哪里轮得到你老四,于是纠集排行老五的蔡叔,排行老八的霍叔,又动员纣王的儿子武庚,散布谣言,“周公将不利于成王”,一起起来造反。
这情形有点类似后世康熙朝代的“九子夺嫡”,源头都是当爹的荷尔蒙分泌过剩,当娘的又太能生,据说文王有十六个儿子,女儿多少史书上没有记载, 康熙更猛,三十五个儿子,二十个女儿,这么多人惦记一个皇位,不斗个你死我活怎成。
中国有句老话,多子多福,儿孙满堂,其实也未必,孩子多了,就感觉不出亲来了,二月河的小说《康熙皇帝》里有这样一个场景。
那年过中秋,皇家团聚,在后宫大摆宴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皇子皇孙们照例要给皇阿玛磕头,因为人数太多,一房一房的来,前面几家,康熙还兴致盎然,越往后越觉无趣,这都谁和谁啊,几乎不认识几个,难道都是我的种?遂挥挥手,让他们下去,各找各的乐去了。
此时的康熙,还仅仅只是觉得无趣,到了暮年,目睹了儿子之间互相算计,互相残杀的夺嫡之乱,他的心恐怕拔凉拔凉。
“二年克殷”指的是周公面对“兄弟阋墙,三监叛乱”,冷静果断,不慌不忙,重新调动人马,亲自指挥军队,再一次杀进殷都,“诛管叔,杀武庚,放蔡叔”。
“三年践奄”,指的是第三年消灭了奄国,“践”,有泄愤的意思,“践奄”是指灭奄后,对奄国国君“杀其身,执其家,潴其宫”,通俗点讲,就是将国君杀死,将其全家为奴,然后毁其宫殿,再在原址挖一个大池塘,彻底毁掉奄国存在的标志物。
这需要多大的仇恨啊!
奄国在哪里?山东曲阜,当时东夷的一个大国,曾做过商王南庚和阳甲的旧都,和商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商被灭后,奄国心底不服,隐隐有为商复仇之志,只是缺乏一个理由,一个机会,武王之死,机会一下来了,于是,奄国君主对武庚说,“武王刚死,成王年幼,周公被天下人怀疑,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请举事”。
奄国凭什么有这样的底气?因为它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它周围有几十个小国,一向与商交好,它们有同样的想法,诸如薄姑,淮夷,徐夷,位置大概在现在淮河以北,泰山以南区域。
可以说,管叔敢煽动蔡叔和霍叔,联合武庚,斗胆与周公叫板,也与有奄国这样的后盾有关,在商朝时期,东夷是一股很强大的实力存在,范围包括现在的胶东半岛,江苏东部,安徽北部等,殷纣王为什么被灭国,除了荒淫无耻,酒池肉林,用贵族做人牲献祭,导致内部分崩离析外,也与他多次征战东夷,后方空虚有关。
东夷战斗力异常彪悍,商纣王当时能控制的人口已达数百万,军队常常几十万出征,即便如此,往东也从没越过胶东半岛的“胶河”。
而胶河以西的地区,大都成了商人的势力范围,比如位于曲阜的奄国,位于博兴的“薄姑”。
也正因此,周公率领军队克殷都,处理完三监后,立刻转头继续东进,先攻薄姑,后伐奄,要彻底消除东边的隐患。
据说和奄交战时,奄国动用大象来征战,周军难以应付,斧头都砍破了,这说明,那时山东乃至整个黄河流域还是亚热带气候,植被茂盛,降雨量大,空气温润。
也正是在征服奄国时遭受了巨大的损失,才让周人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由“伐奄”变为了“践奄”。
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后来的奄国,成了周公旦的封地,成了周礼的传承者,成了“诗书礼乐”之乡,而在几百年后,这里还出现了另一位大圣人孔子,而孔子,原本却是商人君主的后代,其祖辈从宋国迁徙而来,周和商,真是一种剪不断理还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
“四年建侯于卫”,是指周公平定“三监之乱”后,为防止殷人再次作乱,封康叔为卫侯,在原殷都南几十公里外的朝歌另建新城,为“卫国都”,现在的鹤壁南鹿台遗址附近,将殷人中的手工业者迁过去七族。
康叔,姓姬名卫,周文王的第九子,一直追随周公,忠心无二,当时因为年龄尚小,周公怕他镇不住殷人,给他派了八个师的军队,史称“殷八师”,与之对应的有镇守镐京的西六师,史料考据,当时每个师大约一万人,这十四万人,便是周朝能掌控的全部军队。
但对比一下当时商人和周人的总人口数,这十四万军队的来源构成有些可疑。
著名学者李硕在《翦商.殷周之变与华夏新生》一书里写道,“当时的商族人口近百万,商朝控制区内的各种非商族人口,比如众多土著族邦和被纣王纳入统治的部分东南夷人,总数可能是商族人的两三倍,而在商朝控制范围之外及认知范围内,各种蛮夷土著的总数也会有近百万”。
与之相对应的,“经过文王时代的急速扩张,到武王时期,周族可能在十万人左右,即便加上西土各同盟族邦,也很难超过五十万人,况且多数盟邦当时与周的关系并不稳定,周王还难以对他们发号施令”。
如此看来,周人的这十四万精锐部队,并非全部由周人组成,很可能周人仅仅担任军官层,而普通士兵大部分来源于殷人,他们平时务农,战时从军,类似后世秦人的募兵制。
“五年营成周”,是指第五年在洛阳建了一座新城,名为“洛邑”。
平定“三监之乱”后,面对殷都及周围庞大的殷商部落人口,为了防止再次发生叛乱,周公开始了对殷人系统性的迁徙工程,先是将一部分贵族迁到关中的周原,镐京,再封纣王的哥哥微子启于商朝旧都—商丘,这便是以后的宋国,殷人中的大部分贵族及平民,都追随他过去了,剩下最顽固,最保守,最不愿走的殷“顽民”,周公决定在洛阳建立一个大城,将这部分殷人迁徙过去,然后将殷都烧成废墟,彻底抹掉殷人心中的念想,这便是现在的“殷墟”。
在洛阳建都邑的想法是周武王先提出来的,由于镐京偏西,不能控制殷商旧族广泛分布的东方,周武王提出在天下中心建都的想法,只是还没施行,便驾崩离去,周公忠实的执行了武王的意图。
但洛邑建好后,周成王在“落成典礼”结束后不久又回到了镐京,原因可能是感觉和商人生活在一起拧巴,远不如呆在周人的老家巴适,安全,洛邑仅仅成为威慑东方的军事中心和政务中心。
二百多年后,这一大城却便宜了周平王,成为他的安身立命之本。
平王是个苦命孩子,本来太子当得好好的,结果来了个女人叫褒姒,把他爹周幽王迷得神经错乱,女人是个冷美人,为了博女人一笑,他爹频频搞出“烽火戏诸侯”的把戏,这可比后世的《红楼梦》里宝玉为让黛玉高兴,撕扇子强多了。
随后,褒姒给他爹生了个小儿子,“子以母贵”,太子的位置便挪窝了,他妈申后气不过,毕竟自己才是明媒正娶的大老婆,娘家人也给力,联合周边的夷戎,把他爹给灭了,但申侯也是引火烧身,这些夷戎不讲武德,不按套路出牌,不但杀死周幽王,掳走褒姒,还大肆抢劫,把周人的财物洗劫一空。
不堪其扰,为了躲避这些“野蛮人”,周平王在秦人的一路护送下,仓惶逃到了洛邑,这是公元前770年,史称“平王东迁”,自此,西周结束,东周开始,而秦人也由此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