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很有骨感，头发雪白，与我的年纪相仿，都奔古稀有余。
老头叫什么姓名，我不知道，也不便了解。据他自已说是来自长三角的某个经济发达省份，具体是哪里的，他并没有告诉我。因在省城某街口的显眼处租了个档口卖皮鞋，姑且就称他“卖皮鞋的老头”吧。
同是异乡为异客，我经常从老头的皮鞋档口路过，都会与他打招呼，套近乎，有时还顺便入去档口，顺顺当当坐着聊聊天。
老头的档口不大，目能所及，应是13平方上下。档口前门是敞开式的，除了鞋柜货架，门口就仅是可供卷闸上下。档口后右角，留有一60公分宽，2.2米高的小门。小门后面有一不足2平方的厨房。厨房确实太窄，除了放一只电磁炉，一个煤气灶外，老头煮饭炒菜，都得站在小门中间。
十年了，我与老头买过三对皮鞋，三双凉鞋，两条皮带，多少有点熟络。
老头毕竟是生意人，性格还比我抠门，记得第一次与他买鞋时，我好像看到他的额头不是皱纹，而是“吝啬”两字。180元一双的鞋子，出价165元，他都不点头。
我说：“这都是人造革的，哪是皮。”
“快走，快走，”他拿起鞋子拗弯过来往我的眼头上一晃说：“你看，这是猪皮呀，猪皮，你懂不懂。没钱就莫买，不要讲价打坏市头。”
“就是没钱才讲价咯。我不懂什么皮，反正我认为是人造革。”
“只有你买错，没有我卖错。”
“哎，有钱买不了无卖乜，180元成交吧。”
我连续三年，每年交易一对鞋。老头都没有给我便宜一分钱的表现。
但老头也有老实的一面。我买皮带时，他老老实实向我坦白说：“皮凉鞋、皮带都不是正宗皮的。”
皮带、皮凉鞋都是易耗品，是什么材料无所谓了。
我问老头，夜间住宿是否在档口，顺便值守看货，枕着皮鞋做发财梦。
老头没有回答，悄悄而自豪地把我拉出档口之外，指着贴紧墙壁的铁梯子说：“我的卧室在二楼。”
“嗯，即使二楼13平方是卧室，但铁梯子如峭壁一样峭陡，危险不足算，空气也是满窒息的。”我看看墙壁基本没有窗，我笑着对他说：“生活在这样艰辛的环境，捞多少钱都等于闲。”
老头也笑笑地对我说：“我俩都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何来生活艰不艰辛。”
我想了想，觉得也是，同来省城，只不过他是老板，我是打工，但大家都是背井离乡，彼此彼此。
老头的生意不甚好。我每天晚饭后，每个周六周日，打从老头档口过，都对老头的生意进行观察，档口的客流都是寥寥无几，时不时还见老头斜躺在椅子上不是打瞌睡就是打苍蝇。
一个晚上，天色己黑，灯火已亮，老头档口的灯光闪闪。吃过晚饭，我打从老头档口路过，老头蹲坐厨房门外的矮凳子上，背斜靠鞋柜门楣，双脚向前直伸，全一个休闲打盹的样子。我计划入去与其聊聊天，刚踏上大门往内窥视，忽见老头左边紧靠厨房门坐有一位四十岁开外的女人。
老头见我来，虽让左手有意给那女的遮遮掩掩，而我还是斜眼正视了女人。难道是老头太太?感觉那女人过于年轻，好像又有点面熟。
“买鞋子的吧，讲讲价，聊聊天很正常。”我心中想着，退步转身走了。老头视我不见，没有吭声。
又一个晚上，同样是晚饭后，我又路过老头档口，从门口直视，老头正在吃饭。
一张矮得仅有膝盖高的小方桌子，摆在厨房门口圹地，老头坐右边，但左边还有一个女的坐着，俩人几乎肩膀并着肩膀，老头给女人碗上挟上一块肉，女人往老头碗里挟一块鱼。一老一幼，卿卿我我，吃得津津有味。
不能说“嫖宿的恼白鼻的”。这时，我的眼睛好像有点雪亮，这女人我认得。高高的个子，苗条的身材，不肥不瘦，刚好适中。白皮肤，剪短发，穿长裙，嘴唇淡淡的让胭脂染成红色，眼眉还浓浓的化了个妆，年龄显得尚未足50岁，好像是老头档口周边某美容店的按摩女。与前晚同老头一起聊天的同是一人。
说实在的，独身一人，出门在外，我已染得一身怪癖，入乡必查俗，无聊时间，总好装扮身份，到各奇廊异所卧底“探险“，偶尔聊天，偶尔休闲。说到此处，千万不要对我抱有邪想，我消磨时光的窍门确有很多，要不，哪来奇形怪状的撰文材料，明显就缺乏涂鸦充数的素材。
这时，对于老头与女人，我只好佯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转身而去，散步化地河堤。
又一个晚上，老头又让我发现新大陆，又一位比较老成且肤色较黑的女人陪在他身边，同样是一高一矮，蹲坐那矮方桌子旁，你给我挟菜，我给你盛饭，有点打情骂俏的举动。
这女的我虽然不认得，但我还是视而不见避开了。行走中，我心里默默地想着：“难道改革开放了，在老头脑子里，太阳是从西边起，老牛吃嫩草?或者是，这个是他真正的老婆?”
……
这事过去了几个月，我每每晚上打从老头档口过，都见到老头互换着同这两女人吃晚饭。菜虽不好，但吃得有味，你给我挟菜，我为你舀汤，情谊还有点深厚。
看透不讲透吧，这好像也是中庸的做人原则，也许人家都是外地来的“天上来客呢”?我不好过问，也不好重提，日间无人，只好按惯例与老头打招呼聊天。
今天是11月10日，星期天，我打早测血糖走老头档口过，看见老头心情很凝重，一面的通红，雪白的头发，还留下“猪窝草”状荒乱的痕迹。他在档口的鞋柜里，这里翻翻，那里摸摸，时而把抽屉拖出来，一张一张地拿出单据纸屑，放在地上，一张张翻看搜索;时而又把一大堆皮鞋搬下鞋架，抄出新簇簇的鞋后，用手狂摸包装合里面;时而又将鞋放回原处。看样子，卖鞋老头心情很是焦虑，有点像吃错了农药的状态，心烦意乱满脸红。
我，这时也不知他对我有无什么看法，只好佯装老友记与之漫谈：“老头子，今朝何事令你如此着急?”
老头子腼腆地“叽叽嘎嘎”对我若言又止。
我说：“有什么心事，难道是吃错药了?”
我不停地问，也不停地劝，他才揉揉头发，很不承愿地对我说：“今早起床发现三千块钱不翼而飞。三百对鞋都赚不了那么几百，眨眼就掉失三干。”
“英雄难过美人关，三千佳丽掉失三千块钱又何须挂齿。”我不禁冒昧问了一句：“昨晚我打从这里路过，看到你同一女人打情骂俏，吃得津津乐道，她是否你太太，晚上有无在此过夜?”
“呸!你都是乱说。她不知在我这里吃了多少顿饭，与我不知是多么的熟络，她昨晚……”老头“叽叽嘎嘎”不好说昨夜的事，但他坚定地说：“不成她还偷我的钱?!”
“偷不偷钱，我不好说，反正我经常看到你在俩个女人之间换片，我劝你还是报警为宜。”
“是她偷就让她偷呗，我又怎好报警毁自己的名声?”
“老东西，我看你的生意也不是好做，不要不把豆包不当干粮，三千不是钱，偷得你三千，他人的三千也就偷得，这不叫做怡情仗义，这叫做放虎归山或是养虎为患。”
也许我有某句话触及了老头子的疼处，他结结巴巴，十分不承愿地回复我说：“哎，往日她来这里，我觉得我的钱也少三头两百，那少三几百块钱，我就不当回事。可今天，一下丢失三千，犹如心头让人割了一块肉，要报警你就帮我报，可千万不要说她在我这里过夜。”
“几十岁人了，平时卖鞋给我，看到你好像又吝啬过鬼，不知你对女人，那么大方，三几百块不当是钱!”我有意挖苦。
“哎，不要挖苦我，更不要在我的伤口上撒盐，报警就帮我报吧。”
得了卖鞋老头的答复，我抓起电话拨打了“110”。
两位警察蜀黍轻车简从很快来到卖鞋档口，老头将有关情况简单的“吱吱唔唔”一下，警察一头雾水。我满是肯定的对蜀黍说：“你们赶快到那小巷子的发廊，同那剪短发，荡口红，穿长裙的女人聊聊，也许三千块钱还在她哪里。”
警察蜀黍会意地点点头，转身向小巷子行去，在发廊里，看到那女人正在收拾行李，准备“远走高飞来”。
警察蜀黍将其控制，在行李箱中搜出整整齐齐的30张百元大钞。
多情女郎因占有不义之财，被处于拘留五日，罚款200的处罚。蜀黍回来档口，简单地问清楚情况，将三千块钱还给卖鞋老头，说：“不是看在你的年纪老，也要给你罚款和拘留。”
老头双手颤抖接过警察蜀黍追回的三千块钱，面额是一阵红一阵紫。而我也深有感触地在老头面前说了一句：“不管男女老少，出门在外，还是洁身自好为好，不要到时赔了夫人又折兵就迟。”
警察走后，卖鞋老头，把钱放进衣袋，低头不语，转身而出，轻轻地爬上贴在外面墙壁的铁梯。
而我也正考虑着，这卖鞋老头的事，该不该写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