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孩子们都要过来，孙子孙女说一定要吃爷爷包的猪肉韭菜馅饺子。这不，天才蒙蒙亮，老赵便骑着电单车来到了十几公里外的农贸市场。
这是个典型的农村集市，一纵一横呈十字形分布的两条街道的店铺或住宅门前，便是鱼肉海鲜及各类农产品的交易场所。鸡鸣狗吠，人声鼎沸，虽说有些杂乱但人气很旺。常有一些城里人也从大老远赶过来，买些在城里买不到的东西。
在熟识的肉摊上称了两斤正宗的定安农家黑猪肉，老赵便去寻找韭菜。市场上韭菜倒是不缺，但能入老赵眼的极少。老赵当了四十多年的厨师，对食材的要求难免有些苛刻。好的饺子，一靠面，二靠馅。红白相间的前胸肉，配上刚割下的叶嫩根白的小叶韭菜，再加上葱姜、生抽、花雕酒调出的馅料，那味道才真叫绝。往往饺子还没见着，倒先叫这鲜香馋人的饺子馅把馋虫勾起来了。
寻了一阵，终于有了收获：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蹲着一位老汉，面前那块皱巴巴的彩色塑料布上，摊着几把嫩绿水灵的韭菜。老赵眼前一亮：这不就是我要找的本地小叶韭菜吗?
“老伯，这韭菜多少钱一斤?”老赵蹲下身子，拿了一把韭菜看了又看又闻了又闻。
“八块钱一把。”老汉手里捧着长长的竹杆水烟桶，使劲吸了一阵后才抽出空来回答。
“一把是多少?”老赵问道。
“一把不就是一把嘛!”老汉拿起一把韭菜在老赵面前晃了晃。
“我是说一把有多重?”老赵觉得跟这位老汉说话有点费劲。
“没称过。大约七八两吧。这有什么要紧吗?”老汉用奇怪的眼神瞟了老赵一眼，同样觉得跟这人说话有点累，又不是买黄金，还非得问那么仔细。
“八块钱七八两，论斤至少得十块了，这价确实有点贵，不过这韭菜是真的好。”老赵说。
“那当然，我这韭菜都是识货的人才买，看来你也是内行。”老汉顺便夸了老赵一下。
“行!给我来两把吧。”老赵对这韭菜挺满意，若在平时，这么贵的韭菜老赵是舍不得掏钱的，老俩口过惯了紧日子。但为了孩子们，价格高低也就不计较了。
“二八一十六，你给十五块就行。”老汉扯下一个塑料袋，放入两把韭菜后递到了老赵手里。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印有收款二维码的卡片放在老赵面前。看来，老赵是他今天的第一位顾客。
接过韭菜放入菜篮里，老赵拿出手机准备付款，但没想到的是手机竟然黑屏了。任他按来按去拍拍打打的折腾了好一阵子，依然毫无反应。刚才买肉付款时还好好的，咋一下就不行了呢?是手机坏了还是没电了?老赵急得脑门上直冒汗。他在随身带的小包里翻了一阵，终于找到了一张五块的纸币。如今，大额度支出用银行卡，日常消费都是微信支付，很久不带现金在身边了，这五块钱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放包里的。
才五块，还差着大头呢!老赵犹豫了一阵，还是把这张纸币递给了老汉。
“老伯，我先交个首付吧。下回赶集时再给你补上。你看行不行?”说完，老赵自己都觉得奇怪，怎么就脱口而出说了“首付”这个词呢?也许是这段日子里整天盘算着儿子买汽车交首付的事情，把自己给整魔怔了。不过，意思倒也还是那个意思。
“首付?你可真有意思，买两把韭菜还来个首付?”老汉对“首付”一词同样不陌生，儿子去年在城里买学区房交的首付就是老汉掏的腰包，这个沉甸甸的首付花了他和老伴大半辈子的心血。那天交完首付，老俩口如同卸下一个沉重的包袱。晚饭后，这对老夫妻很是一番感慨。
“唉!咱俩这回被这个首付扒了一层皮啊!”老伴深深地叹了口气说。
“咱俩的皮哪有这么值钱?起码还得搭上半身肉”。老汉纠正道。
“孩子们也可怜啊，还有那么大的坑等着他们去填呢!”老伴刚稍稍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了。
“慢慢来吧，到我们这年纪，这坑也该填平了。”
……
从那天以后，老汉觉得这辈子再也不想听到“首付”这个词了。然而，想不到最不愿听的这个词今天又被自己撞上了。当“首付”二字再次敲打老汉的耳膜时，他觉得似乎被人拿着锋利的针尖猛的扎了一下。不过，老汉很快便清醒了。这回的首付与那回的首付截然不同，这回自己是债主，等着收钱就是了，唯一的风险是对方讲不讲信用。老汉虽说手头紧巴巴的，但倒也不在乎这事，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人实在是小题大做了。再说，他这辈子也没有想过要当一回债主。
“算了，多大的事?五块钱我收下了，其余的就只当送你了。自己地里的韭菜，别放心上。”老汉接过了那张五块的纸币放进口袋里。他宁可余下的十块钱不要了，也不想让别人为此跟首付沾上边。
“谢谢你，老伯。下回赶集，我一定给你补上。”一股热流从老赵心底涌起，很久没有被什么事感动了。今天，只因为欠了别人十块钱，居然收获了一份感动，这着实让老赵有些意外，同时也倍感欣喜。
转过身，老赵的眼眶竟有些湿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