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部队里有句话，叫做“好的伙食能顶半个指导员”，说明“吃”字里头大有文章，吃对官兵的思想稳定有着重要的影响。战争年代，像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我志愿军战士作战艰苦，吃不上热饭菜，只能“一把炒面，一把雪”充饥，甚至连炒面都吃不上，饿着肚子向敌人阵地奋勇冲锋，那是保家卫国、保卫和平的强大信念在支撑着广大指战员。和平年代另当别论了。舰艇官兵吃的是海灶，海灶的标准虽没飞行灶和潜灶高，但与陆勤部队相比要强得多。有条件改善伙食却变相克扣，降低伙食质量，一定程度上会寒了官兵的心。小兵是农村长大的，过去读书时吃一星期的燥干菜顾白米饭都不会有什么想法，他感觉现在能吃上四菜一汤已知足。可那些老兵见多识广，有对比就产生伤害，加上这些日连续上船干活，体力透支，回来看到食堂伙食差强人意，早就憋着一肚子怨气，终于在有一天中午集中爆发了。他们把碟子纷纷扔在地上，碟子并不打碎，打碎了算破坏公物，只要产生动静就可。众多碟子在地上滑行与瓷砖摩擦发出的声响也是惊人的。食堂管理人员见状过来辩解，但辩解未免苍白。这时一直坐着没动的何船长站了起来。何船长是上海人，为人正派，通常情况下作为船领导会严厉制止手下闹事，但这次何船长例外，他与大伙站到了一起，指着食堂管理员的鼻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大家见船长为他们出气，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之后的伙食果然有了明显改善。
“船大修即将完成，今天跟我下船擦拭舱底，并熟悉设备和管道。”吴班长发号施令。这还是小兵他们三个新同志第一次跟吴班长下机舱。机舱底下的管道颜色各异，红的黄的绿的淡蓝的深绿的都有，像扎入地下的树根一样盘互交错。两台硕大的主机平时像驯服的怪兽一样静卧着，可一旦惊醒它们，就会躁动不安，发出巨大的嘶吼声。启动手柄，调速器，车钟，气缸，活塞，喷油嘴，连杆，油底壳，轴承，冷却器……这些在新兵连学过的名词现在都得到一一印证。主机系统是舰船的心脏部分，若想要心脏保持健康有力地跳动，光熟记这些名词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在实际操作中多加揣摩。小兵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像老吴和老林那样成为专业尖子，但知道这个过程一定会很长，现在还是老老实实从简单的清洁工作开始吧。他们每人手拿抹布，开始擦拭舱底，同时观察管道走向。干净，整洁，无锈蚀，无灰尘，无积水，无油污是装备保养的基本要求，大修期间大整，平时一周一次。“要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我们的舰艇，爱护我们的装备!”小兵牢牢记住了吴班长交代的这句话。
8
时间是最好的试金石，它能帮人分清世间的真假美丑，也能安抚一颗不快乐的心。小兵渐渐适应了新环境，心情也逐渐开朗多了。又一个周末晚上，他请假外出散心。迪与光尽管很关照他，遇到事情还帮他出点子，但毕竟彼此品性不同，他们并没有真正玩到一块。说起来，小兵的性格其实是多重的。他跟船上的很多人都合得来，如操舵班温州的勇，报务班安徽的斌，舱段班温州的丰，枪帆班江西的晋，副机班诸暨的根等等，他都能和他们交上朋友，什么话题都可以一起聊;他又是喜欢独处的，独处代表着自由自在，心无瓜葛，可以想自己喜欢想的事，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现在，这个没有星星的夜晚，他好像一匹没有牵绊的马一样，自由地徜徉在清冷的街头。不知不觉中，他来到解放路，走进了新华书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他感觉如今已有了大把的时间，是应该多看看书了。他从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书，翻看了几页后放回，又抽出一本……
“Hi，你也在这里啊。”声音温柔甜美，因为太突然，倒把小兵吓了一跳。“是在对我说吗?”小兵疑惑地抬头寻找，终于从书架的空隙那侧发现了她。那是一张圆圆的脸，红润得像大红富士苹果。她绕过书架向小兵走过来。合体的蓝色呢大衣，紧身的黑裤子，脚上一双浅紫色的半高跟皮鞋。大概一米六三的个子，身材丰满挺拔。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如瀑布般地倾泻在背后。“我姓金，单名一个莹字。兵哥哥，你呢?”“苹果”仰着头，用那双摄人心魄的大眼睛注视着小兵。“叫我小兵好了，小兵是我的名，就是那个不想当将军的小兵。”小兵的脸红了，低下头盯着对方手上戴着的白手套，像一名认真负责的检查官，直到确认对方的手套没沾染一丝污迹才把视线挪开。“哈，不想当将军的兵可不是好兵。”“苹果”笑着问，“小兵哥，你也喜欢看书，都看过什么?” “书?惭愧，我没怎么看过的。小学是小人书，初中时看过一本《七剑下天山》，高中时看过《楚留香传奇》和《天龙八部》，其他没了，过去贪玩，没空看课外书的。”小兵发现自己的话有点多，又奇怪她怎么一开口就叫他哥，年龄谁大谁小还未求证呢。“看来你是武侠迷，今天想好买什么了吗?”“正在选，我什么都可以的。”“那先不打扰你了。”“苹果”双手在胸前摆了摆，转身把目光重新投向一排排的书架。
“在南半球有一种鸟，它的歌声比世界上一切生灵的歌声都更加美好动听，但是它只有找到一种荆棘树，落在长满荆棘的树枝上，让荆棘刺进自己的肉体，才能够歌唱……”小兵翻开一本书，默默念里面的文字。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拼了命也要歌唱的鸟类呢?就选这本吧!收银台付好款后，小兵发现“苹果”站在外面的台阶上等他。尽管知道了她的姓名，但他仍习惯在心里面称呼她为“苹果”。“让我看看，你的是《荆棘鸟》，不错，这本我还没看过，我的是司汤达的《红与黑》，我想与你交换，等读完后我们再换回如何?”小兵的表情略有些诧异，虽然之前去服务社买东西有数面之缘，但毕竟没有真正交往过，她的像老朋友的熟稔倒让他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但反应不过来不代表不反应，只在时间上滞后了点而已，他当然不会拒绝她的这个小小的合理的要求，相反，他也有种“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的感觉。“我骑自行车来的，回去方向一致，要么载你一程?”“苹果”推出自行车。“时间还早，我想走走，权当锻炼。”小兵婉言谢绝。直到看着“苹果”蹬着自行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小兵才突然醒悟过来。“多笨，我来骑车带她多好!”在关键时候反应迟钝，的确是他的一个毛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