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无踪无影,看不见摸不着。文学作品该怎么写时间呢?1小时,10分钟,5分钟,可以,可是太直了,太不形象化了。那我们来看看文学大师怎么教我们写时间。
高尔基外祖父家隔壁,住着一个叫奥甫先尼可夫的上校。(童年138、144)上校有三个儿子。那三个孩子常在院子里玩耍。高尔基很羡慕地在围墙上面的树上坐着,看他们玩耍,等他们叫他和他们一起玩。(140)可他们没有叫高尔基。
一次,三个孩子玩捉迷藏,这回轮到老二找人。哥哥老大很快地爬进仓库廊檐下面的雪橇里面,而弟弟老三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把自己藏到哪儿。老二喊道:“一、二……”,“那个小弟弟跳到井栏上,抓住绳子,把脚放进空桶里,那个水桶蓬蓬地碰着井栏的墙壁,掉下去不见了。”高尔基一个纵身跳到他们院子里,喊道:“掉到井里去了!……”老二和高尔基把老三救了上来。老大也跑过来了,对高尔基说:“你跑得真快!”然后,三个孩子回家去了。(141、142)
哦,现在我们问,这个情节前后用了多长时间?10分钟,或5分钟,也许是,可是太实了,太白了,不符合文学作品形象化要求。
我们看大师怎么写。“这一切做得这样快,我(高尔基)看了看那个我蹬着跳到院子的树枝,它还在摇晃着呢,一片黄叶从那上面落下来。”(142)
看,多么高明的艺术描写手法呵!既惊心动魄,又形象鲜明,其人其景,如在眼前。似乎就是我们的温酒斩华雄。
后来,外祖父让高尔基到姨外祖母家去。姨外祖母的儿子是绘图员,让高尔基去当学徒。(人间63)高尔基在姨外祖母家待了多长时间呢?
一天,绘图员和他弟弟一边工作,一边低声唱一首情歌。女主人轻声喊叫道:“你们发疯啦?孩子睡觉了……”又说她丈夫,“成了家,尽可以不必再唱什么姑娘了”。(69)
男主人说,“非搬家不可了”(70)因为东家嫌家里的屋子不够住,影响他工作。
其实影响他工作的还有那张用来工作的桌子。“每逢奶妈和女主人从儿童室出来,她们总要碰着桌子角。”(67)影响得他们没法工作。
小说中写道:“他同样常常说非换一张桌子不可了,可是这话他一连说了三年。”(70)
这一句既说明东家一家三年如故,也告诉了读者,高尔基在东家家里已待了三年了。这不禁让人想到我们的一首古诗,《十五从军征》:“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垒垒。’” 垒垒坟冢告诉诗中人悲惨的答案。
二者的手法何其相似。
我们再看托翁的一例。
为了给玛丝洛娃伸冤上诉,聂赫留朵夫来到彼得堡,找到枢密官沃尔夫。这一天,聂赫留朵夫到沃尔夫家去拜访。“沃尔夫刚刚吃过早饭,照例吸着雪茄烟,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为的是帮助消化,正在这个时候他接见了聂赫留朵夫。”(341)
聂赫留朵夫说了玛丝洛娃冤案的来龙去脉,“单凭案卷就可以看出这个判决是出于误会”。沃尔夫也向聂赫留朵夫讲了“枢密院不可能查考案情的是非曲直”,“只审查在法律的引用和解释方面是不是得当”。(343)
其间,沃尔夫一会小心地从嘴里取下雪茄烟,免得烟灰落下来,一会眼睛瞧着烟灰。“烟灰还留在雪茄烟上,可是已经裂开一条缝,有掉下来的危险。”沃尔夫就“小心地拿好雪茄烟,免得烟灰掉下来。不过烟灰还是开始摇动了,沃尔夫就慎重地把它送到烟灰碟那儿,果然烟灰掉在烟灰碟里了。”(343)
现在我们问,聂赫留朵夫与沃尔夫谈话用了多长时间?你又猜呀。其实沃尔夫手中的那支雪茄烟已经告诉我们,或者沃尔夫手中的雪茄烟就是为告诉你他们谈话用了多长时间的。
如此高明的写法,既说明了谈话的时间,又填充了谈话期间的空档,人物、环境都鲜明、形象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这真是无论古今,也不说中外,大师总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