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一条街,亮起了一座城。
凤凰山,是枞阳老城的商业街,约半里路长。随着城市中心的迁移,往日的繁华,也渐渐冷去。好在,凤凰山小学还在,人气倒也伊浓。
我与这所小学隔巷而居。前前后后,有二十几个年头。几次想去换房,却又不舍,至今还住在凤凰街。
从窗口望去,小学变了,变得现代——有了广厦新装。但是,这么多年,从这儿走来走去,却有一样是少变的,那就是小学东门口与校园毗连的东巷垃圾点,依旧固在,硬生生的杵在那里。倘若问起垃圾点,这些年,有啥变化?我说,顶多是将散堆场改成垃圾池罢了。天热时,住在民宿二楼的我,只要拉开窗帘,总能看到,窗户玻璃上,那绿头苍蝇黑黑点点。偶尔,在早上或是晚上,想打开窗户透透气,哪怕是拉开缕缕缝隙,一股股臭腥子直冲进屋里。
年前,一场“文明续航”行动从新城走来,旧城美了,街道亮了,凤凰山小学东巷垃圾点也变了模样。
这儿的垃圾池被拆了,换上了带耳钩的垃圾桶。数上去,一共七只,沿着小学东门外墙西,一字儿排开。从巷口看来,倒也闪亮。值得一说的,是这条不长的街道,从那时起,有了固定保洁员。
日子长了,于是,我与她彼此认得。
她个子不高,看上去倒像个上了岁数的农村大妈。黝黑的脸庞上,尽管皱褶道道,布满沧桑,可她的两只眼睛却有神有色,总是递着笑。也许是生活的艰辛,她的腰是弯的,而且有些驼,因而走的步子也并不快。常常的,她的左手拎着手工做的铁畚箕,一把粗劣的长夹钳子挂在它的手柄上。右手拿着长长的竹扫把,偶尔还夹带一块黑抹布。她的肩上,总是搭条破旧的毛巾,身上的粗布衣,也是补丁套补丁。不过,细细看上去,倒挺干净。她的名字,对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不很重要,也就少有人去问起。但是,我却记住了她的样子。
她,天不亮就来到凤凰山。白天,过往的人多了,产生的垃圾,也就多了起来。校门口,有人弃了纸屑;水果摊前,有人丢了果皮;炒货铺旁,有人吐了瓜子壳,这些不文明的“随手丢”“随口吐”,路边的《文明标牌》说了几箩筐,可路上的垃圾,还是天天生天天有。她像个陀螺,不急不火,不紧不慢,来来回回,在这条街上,转个不停。哪儿有垃圾或掉下树叶,她立马上去,将它扫去或是拾起。有时,也会遇上不太自觉的人,将垃圾袋扔在垃圾点的地面上,她看见了,也只是小声的哼哼,前去捡起,从不与人理论。看见垃圾桶桶口上,挂着垃圾袋,或是菜角边边,她一次又一次的上去整理。一天下来,也不知去了多少回。有人问她,“这不烦嘛?”她却不经意的说道,“公家给了钱,我做的是本份事,偷不得巧!”看见垃圾桶脏了,她就用抹布擦擦,再擦擦,直至干净。有时,垃圾桶装满了,她就捡捡,分分,能换钱的便拣出来。尔后,她踮起双脚,伸出套着塑料袋的两只手,使劲的往下压,再往下压,生怕那桶里的垃圾掉落在地上。这一切,就如同她在家里打扫,不留死角。
有一回,我问她,如此辛苦,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她笑笑说:“还不错,每个月都有1100多块。有时还多点。”尽管这点报酬少得可怜,与她的劳动强度不太相称,但她却很知足,嘴上没有一丝怨气。即使坐下来休息,她的眼睛,也像是个“探头”,盯在街面上。
凤凰山垃圾点不远处,是某单位腾空的房子。那宽敞高高的门洞,也就成了她时常歇脚的地方。累了,那张很少离身的扫把,也就成了她屁股下面的“小板凳”。坐上一会,她从肩上取下毛巾,擦擦嘴角,又擦去脸上的汗渍,再从身旁拿起那掉了瓷的大瓷缸,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喝上几口,茶水从她嘴角淌下,印湿了胸襟。这时,她却痛快地说道,“歇好啦!”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路人。接着,她便站起来,抹抹胸前,拍拍屁股,又从肩上扯下毛巾,用力地在身上抽打。一天下来,虽说她身上脏了些,但是,她却给了这座城市一片光明。
到了中饭或是晚上饭点,多的日子,她是带着饭菜来的。路灯下,她盘腿而坐。有时路人经过,也挺关心的问上一句,“您,还没吃啊?”她仰起头,朝路人哼哼,说:“正要吃呢!”她一边与路人打着招呼,一边打开被毛巾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大巴缸。一碗浓茶下肚后,她便端起巴缸,大口的吃饭,大口的吞咽,不一会儿,就底口朝天。而这个时段,也多是商铺和住户丢垃圾的点儿,她一边吃饭,一边瞅着周围,看见垃圾桶旁边或是街头上出现垃圾,她就放下巴缸,一边咂着嘴,一边朝那儿走去。有人与她搭话,她倒也无拘无束,说到开心处,也会爽朗地笑出声来。
她的神态,让我想起我的母亲,曾几何时,在田间劳作、在田间吃饭的样子。不由的对这位大妈肃然起敬。
华灯初上,凤凰山老街,虽然冷清,但仍有人流。他们三三两两,有的在散步,有的在溜弯,唯有她还在继续工作。从东到西,从西到东,她沿着两边的街面,挨个儿看看。哪怕是在不起眼的地方,藏有垃圾,她也不放过,用垃圾袋装起带走。直到晚上八九点,街面干净了,巷道清洁了,她才悄悄离去。
那天,雨下得特别大。坐在窗前的我,望着窗外,想看看雨中的她。渐渐的,雨点小了,但仍是时紧时疏。这时,她来了,和往常一样,身上还是那件黄马夹。雨中的凤凰街,散落在路上的垃圾,要比平时多得多。一会儿,她躬起腰,扫着;一会儿,她蹲下身,捡着。一袋,两袋,三四袋;五趟,七趟,八九趟,来来回回,起起落落,衣服淋湿了,脸上淌着雨水,她依然坚持。不一会儿,路面,就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雨不停地下着,她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同往常一样,干完路上的活后,又去忙着清洗垃圾桶。屋檐下,落下的雨水,哗啦啦的响个不停。一会儿,又一会儿,她来到屋檐下,接上一桶水,搓洗抹布。从窗口望去,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唯有她背上,那几道黄杠杠特别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