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小弟,年龄也不小了,只比我小三岁,是我唯一的同胞兄弟。他有几个小名,母亲喊他“毛子”、外婆他们喊他“小毛”,而村上的人有的叫他“毛头”,也有的叫他“毛毛”的。可在我的心里,他像是我的亲哥哥。因为早年在我们那个贫穷的家中,他很早就肩负起“兄长”的责任和担当。小弟的性格秉承了父亲,性子刚直,有时候说话还很冲,事后知道自己错了会主动承认,所以无论是村邻还是家里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与他往来。“他这个人勤劳,心直口快,真诚善良!”这是村人对他最好的评价。
小弟小学的时候,大概是他上四年级时春夏之际吧,突然有一天他不上学了。我得知情形后,坚决不允许,硬是拽着他的衣服,拖他去学校,可他死犟着就是不愿。我不知道当时是从哪来的力气,硬是将小弟从家门口拉到了两公里外的麒麟山下(山南边就是我们当时的学校)。面对哗哗的石子路,小弟猛地躺倒了不愿起来,可我还是不松手。可怜他那单薄的衣服怎经得住石子的摩擦,小弟的腚部磨出了鲜红的血……现在想起那段不堪的往事,我总是十分愧疚。世上难道只有一条读书的人生路吗?自己为什么要死死逼他呢?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兄弟俩在老家饮酒时,每每提及此事,小弟总是当成趣事在谈,而我就像做了亏心事似的不好意思接话。感觉那是一道伤疤,提及就是揭穿,一段好痛的儿少时光。
要知道,是弟弟的辍学,成就了我从小学读到了高中。因为当时父母的身体都不好,特别是父亲患有严重的肺病和哮喘病,根本无法承受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辛苦劳作,而那些必须的“犁耙耘耖”、“栽秧割稻”等重体力活,全部压在小弟一个人的肩上,那时,他也仅仅是一个早熟的少年啊。1983年3月,高考落榜后在家的我在一个小学教学点当上了民办教师,每个月的收入少得可怜。而小弟,不仅干农活,农闲的时候还去附近的古塘窑厂、高岭岗窑厂掼砖、烧窑。一天下来,人累得像散了架一样,可他没喊过一声累和苦。
1987年的春天,到了婚娶年纪的我,终于有了对象。面对需要建新房的困难,小弟不慌不忙,与村上的年轻人联手挖土磊窑……一百多个的日日夜夜里,我目睹了小弟他们开土、掼砖、烧窑、挑水和出砖的辛劳。特别是出窑搬砖的时候,不仅要承受开窑时的高温,还要呼吸浓浓的灰尘。中午吃饭的时候,小弟的全身都是黑漆漆的,当然包括脸,只有一双眼睛显得特别亮,还有咧嘴的牙齿雪白雪白。
十月里,金风送爽,我家崭新的三间青砖红瓦屋建成了。腊月底的一天,我成婚了,小弟还采用透支的方式,给我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成全了他即将过门嫂子的一个附加心愿。可以这么说,我从小学到高中、从建房到成婚,一直在靠家庭的力量——实际上这都是以小弟为主挣来的血汗钱。我知道,今生我是怎么也还不上他的。
小弟是勤劳的,从不延误农田里的庄稼活。每当秋收季节,小弟看见自己田地的庄稼一派丰收在望,笑意总是挂在他黝黑的脸上。后来,靠近老家的附近建起了高新经济开发区,我们村庄上的许多年轻人不再愿意“面朝黄土背朝天”了。看见田畈里那么多抛荒的水田,小弟采取扭转的形式自己耕种。为此他买来了大型耕种机、收割机,并帮助需要的村民解决耕田、收割等笨重辛苦的农活,当然,他自己也从中赚取了不菲的酬劳。
我自1989年深秋离开出生的小冲吴村后,因为是长期的聘用,对工作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丝毫不敢马虎,这样也就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后来还通过考试达到了本科学历,从农民转变成一名基层干部。而对于日渐变老的父母双亲,我除了经济上给予外,精力上都是小弟和小妹他们操心,让我省了许多牵挂,这也是我全心全意工作的根本保证。而今每每看到自己一本本各级各类的荣誉证书,我就想,这里面足足有一半是小弟帮助我获得的。
如今的小弟也近花甲之年了,儿子鹏子浙江师范大学毕业后考上了教师,还娶了一个当教师的儿媳妇。一家俩教师,这在我们那个小村庄是绝无仅有的。由于长期的农田劳作,小弟落下了腰间椎盘突出症。逢年过节我们兄妹相聚,都会劝他放下农田注意休息,可他总是憨憨地一笑:不做田,我能干什么呢?我是习惯了,一辈子就是个种田汉……这时,我分明看见,小弟说这话时,没有悲伤,也没有无奈,而一脸的坦然、乐观,感觉甚是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