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水的师傅 铁打的情
——川锅厂里的师徒情谊
四川锅炉厂简称川锅厂,旧址坐落于金堂县金堂山以北的张家沟,它的前身是三线军工企业——东方红机械厂,金堂百姓喜欢简称它为东机厂。
东机厂于1967年初由国家一机部批准,2月份开始选址,历时9个月,于1970年正式破土动工进行基础建设。我的父母就是那时从武汉锅炉厂内迁的340名职工中的两名工人,这就注定了我从一出生就被烙上了三线子弟的烙印。
“无忧无虑”的大厂子弟
我们这一代是幸福的,父辈们艰苦奋斗,负重前行,艰辛又坚定地夯实了基础,为我们营造出了优渥的生活与工作环境,我们是在他们的呵护下茁壮成长起来的。川锅厂生活福利区承载了无数川锅子弟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川锅子弟学校的教育师资在金堂县是特立独行的。上世纪70至80年代,厂子弟学生常代表金堂县参加省、市一级的文体类比赛,荣获诸多殊荣。川锅子弟大多纯朴、坦诚、有担当,并能在各自的工作领域施展拳脚,绽放川锅品性。
川锅厂从国家军工保密单位转型为国有企业生产电站锅炉是在1980年,那时我刚上川锅子弟小学一年级。9年后,我16岁,面对人生的第一次重要选择,我毅然选择就读川锅技校,开启我人生一段段师徒情缘。
如今,30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1989年那个夏日午后,在初中部李淑芳班主任的办公室里,她将白瓷水缸重重放下,荡漾出一片水渍在桌面上。我耷拉着脑袋,耳边传来她高分贝声音:“你怎么不读高中?你理科成绩那么好,读个理科3年后就是考个普通大学也是没问题的,不读就可惜了!你自己好好想想。”现在细细想来,当初我的想法很简单:“父母在,不远足。”
凭技术走天下的师傅们
川锅技校作为培养中等技能技术专业以上的培训学校,从1980年直至今日,还依然坚守着阵地,培养了大批专业技术人才,输入到相关专业的生产企业。他们或默默无闻、勤勤恳恳地埋头工作,或以优异的工匠技能和工匠精神荣获殊荣,成为企业员工中的翘楚。在川锅,涌现出了一大批优秀技能人才。
其中陈巍师傅给人的印象最为深刻,为了研习焊接专业技能,他常常利用业余时间,在手腕处系上一根绳子,绳子另一端悬吊一匹砖,以此来训练焊接动作中手掌控制焊把钳在运动中的稳定性。
和陈巍师傅一样从事焊接工作的张素珍师傅为了工作也是“鞠躬尽瘁”。张师傅说她那会儿为了完成交货期真是拼了命地干,曾因为焊接工作身体承受了不少伤痛,最严重时不能下地行走,“那时生产任务重,交期紧,只能硬是忍着病痛,让爱人用自行车推着去容器生产车间现场完成最后的焊接工作任务”。
而我的师傅刘政是位特立独行的“另类人物”,因其有着侠义之心,活似金庸武侠小说笔下的“任我行”,所以我们都很喜欢他。刘师傅处事风格灵活,要干活就认认真真干,要生活就要丰富多彩,喜欢接受新鲜事物。
刘师傅在焊接专业技能上有着非常高的悟性,一是源于其父曾是容器分厂的技术厂长,家里随手都能翻阅到关于技术方面的书籍;二是在三分厂车间优越的条件下,能观看日本先进焊接技术的录像;三是他本身能灵活地运用这些知识,在实践中形成自己的一套焊接手法。在刘师傅眼里,焊接技术不难,简单点说,只要能掌控好焊接温度就是焊接高人,而各种焊接手法只是因人而异。
刘师傅曾跟我说,他从来没有认真参加过焊接专业方面的比赛,因为技能娴熟,为了完成产品交货期他每次都与焊接技能比赛失之交臂,一次、两次,最终他也就放弃了参加比赛的想法,把更多机会让给年轻焊工。
第一次与师傅对话,是我刚分配到三分厂车间工作实习,当时正在焊接锅炉部件省煤器蛇形管的托架,这种焊接方式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要能焊缝成形,焊得牢固就行。但师傅一来就质问:“哪个喊你焊的?回去换掉工作服,回家!”
“啊!?”我一阵惊讶,这学徒干活不是很正常吗?
后来我才明白,师傅是怕我白辛苦,打零工。
戏剧性的川锅师徒情
我开始崇拜师傅的技能,是两年后看他驾驭返修十万高架弯头产品。返修,是焊接领域常常能遇见的一项返工工作。上世纪80至90年代,四川锅炉厂最辉煌时期,是中国八大锅炉厂之一,是四川省、市级优秀企业和地方纳税大户,那时川锅在技术层面上下足了功夫,工艺规范、要求严谨。每一条承受压力的焊缝,必须100%X光射线探伤合格后才能进入下一道工序。一条有缺陷的焊缝,往往受到焊接材料、空气中风速、湿度的影响,最后才是人为操作不当造成的。师傅喊来铆工协助返工,他们对焊缝进行切割、打磨和重新焊接,就好比医生对病人开膛破肚,把那些病变组织切除,再创建新的再生细胞,层层缝补。师傅的精湛技艺彻底让我折服,可我还没说要跟着好好学,师傅就心领神会地说:“女孩子家家学撒子嘛!以后成家,有了小孩都会改行的。”
师傅们护犊情深,在川锅比比皆是。
后来,我也真像师傅说的那样,成了家,有了小孩,就改了工种。在这个过程中,我又不断结识新师傅。开天车的“空中之花”,喜欢让我喊她们“姐姐”的巫秀兰、钱莉莉和秦继蓉师傅;流水线上,教我数控弯管的郭靖师傅,我们都爱叫她“郭大侠”;曾经是冷作班长的曾革师傅,为人心善,自从我的刘政师傅离开川锅,为照顾我们这些刘家班的徒弟,曾革师傅放下豪言,收编整个“刘家班”;综合管理室吴雪刚师傅,当年激动地拍下桌子,指着我说:“你这个关门徒弟我收了。”
川锅师徒之间的情感总是有那么一点喜感,带有戏剧性,又或者说很别具一格。说不定某一天,某一位同学的哥哥、姐姐就成了你师傅;说不定教你技能的老师的家属是你无话不谈的闺蜜或工友;说不定哪天你的直属领导就变成了你的师兄;说不定你的师傅在某一天酒后吐真言地说,其实我是你师兄。不管是师傅也好,师兄也罢,川锅让我们三线子弟从一开始就懂得什么叫尊师重道。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遇见川锅老师傅们,尽管叫不出名字,但只要尊称一声:“师傅好!”都会让人感到亲切,犹如沐浴春风。
对三线企业的特殊记忆
川锅师徒之间的情感,并未随着光阴流逝而一去不返。很多川锅师徒之间的关系依然紧密地维系着。每年新春来临之际,徒弟们都会自发组织去拜见各自的师傅,叙叙旧,谈谈天,说说地,家长里短,聊聊近况,嘘寒问暖。听说三分厂原工会主席李忠明,每次聚会一定要他来买单,要是哪位徒弟跟他抢单,就会很不高兴;我们一群吴氏门徒,现在每年都会受邀去吴师傅家中过年,品尝师傅和师娘亲手做的一道道美味佳肴。
如今,我依然与刘政师傅保持着“君子之交”,每当他完成一项工程,我们就会相约叙旧,听他聊中国焊接技术领域的发展状况,从国家西气东输项目中引进的先进的自动焊对接平台技术,再到焊接技能领域的盲焊。只要一谈到焊接领域,他就打开了话匣,如滔滔江水,源源不断地娓娓道来。
古语说:“经师易遇,人师难遇。”我很庆幸,我是东机二代子弟;也很庆幸在川锅企业的学徒路上,遇见这么多亦师亦友的师傅。“川锅师徒情”已经成为川锅情感的重要组成部分,维系着一份对三线企业的特殊记忆,在传承中铭记着那段属于三线建设者们史诗般的辉煌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