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者去世,晚辈为孝。男性晚辈为男孝,女性晚辈为女孝。
亲人辞世,生离死别,伤心难过哽咽啜泣嚎啕恸哭是难免的。特别是在封觞(钉棺材)和出殡(送葬下葬的过程)两个环节上,连几十年不轻弹一滴眼泪的男孝子们也会不自禁地“呜呜”痛哭。即便是感情一下子没调动出来,挤不出眼泪,也要尽量做出哭状“呜呜”几声,配合仪式的需要。毕竟,封觞意味着向亲人遗体告别,出殡则意味着告别棺木,标志着亲人在物质上从地面上永远消失,都是最令人伤感的情形。
女人们宣泄这种悲痛情绪的方式是“诉哭”。诉哭相对于诉说,顾名思义就是带着哭腔诉说对离世亲人的无限思念,诉说自己失去亲人的悲痛和无助,抑或还哭诉“妈大”养育自己兄弟姐妹长大的种种不易和自己正作为母亲养育自己子女的种种艰辛。哭词大致如下:
妈吆、大吆,色耐的你吆,在的时候,劳累了一辈你没享过一天的福吆,妈吆、大吆,苦命的你吆!
妈吆、大吆,知心的你吆,你不在了,谁还能再管我吆,有什么话去跟谁说吆,妈吆大吆,灰死了我吆!
妈吆、大吆,从今后你们要照顾好自己吆,亲的间不能够在身边照顾你吆,妈吆、大吆,一辈子刚强志气的你吆!
妈吆、大吆,想不到你就这么快的走了吆,从此以后天地间见不上了你吆,妈吆、大吆,妈吆、大吆,喔喔喔……
因倾诉者年龄、阅历、性情的不同,倾诉对象的不同,哭词会有较大的差异。总体上有赞美,有悲恋,有疚愧,有自责,有幽怨,有感恩,有思念,有无奈,有委屈、有遗憾,有触景伤情,有浮想联篇……哭词见情缘,哭声表深浅;哭相显人品,哭情透人性。
女孝在哭丧之前会跟身边的人说句“我去哭几声”,或相互对视后,席地坐在亲人的灵柩前面(或坐在亲人坟头边上),拉下“哭布”(用以蒙脸和擦泪),一声“妈吆”(父亲去世“大吆”,父母都已去世“妈吆大吆”)便打开“闸门”、如泣如诉地开哭了!从亲人死亡、送路(回时不哭)、守觞、入殓、封觞、移殇、下葬、烧更纸直至烧“复三”纸、“隔七”纸,女人们的哭诉声贯穿始终,不绝于耳。
一定程度上,与逝者关系的远近、感情的薄厚,决定哭声的感染力,即真哭还是假哭。真哭不需要蒙脸,假哭则需要把哭布耷拉下来,别让边上的人看到。父母去世,最亲的莫过于亲闺女,特别是最小的那个。往往刚一声“妈吆”,来不及“念”下来的词,就哇哇大哭起来,惹得在场不相关的的人们都抹眼泪,惹得众孝子哭声一片,把现场的哭丧气氛推向高潮。老辈们说这样哭最伤人,要适时把她拉劝过来,不然会哭晕了过去。
很多中老年的女人久经历练,能把“哭”的效果和分寸把握拿捏到极致。无论是“娘(伯母)吆”“婶吆”还是“姑吆”“姨吆”,都能临场发挥调整哭词,且也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自觉哭到时候会戛然停止,眼泪一抹,稍作调整便谈笑风生。
媳妇跟婆婆平常关系不好,多有龃龉。婆婆去世,媳妇也会哭得很真切。或许是记起了那个人种种的好,或许是觉得自己确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或许是平时真有许多委屈,现在“那个人”只有听的份了,一声“妈吆”过后,便滔滔不绝地哭诉起来,往往也能哭得涕泪交流,催人泪下。
“妈吆、妈吆,卓往后,你走了,谁跟我嚼(骂)吆;妈吆,妈吆,卓往后,你走了,我跟谁吵吆……”
也会有一些媳妇,她们身处公公婆婆的灵柩前,哭的却是自己娘家的故去父母,自然也是声泪俱下,正所谓:哭声多悠扬,各怀各肚肠,哭诉有学问,里面含人生。
确实也有纯粹的假哭,因为与死者谈不上感情,甚至关系不睦,便没有一滴眼泪,也做不出或不想做出悲伤的样子,往往要远远坐到别的女孝后面,把哭布拉到胸前,或仅仅“哭”出词来,凑合声响;或干脆不吭一声,滥竽充数。这种情况多表现在一些同族本家身上。
丧事办得好不好,女孝的哭声是很关键的。年长的老者去世,家族大,女孝多,“你方哭罢我登场”,渲染了丧事的悲悲切切的气氛。有的家庭子女辈人数少,有的甚至连个闺女都没有,丧事冷冷清清,让村人觉得恓惶。
一九七六年伟人逝世几年后,农村葬礼上出现了哀乐。低徊婉约的哀乐声压过、直至代替了女孝的哭丧声,衬托了丧事尊严肃穆的气氛,令人哀思绵绵,缅怀无限。但终究没有千百年来女孝们的哭丧声更具感染力。
女孝哭丧的传统跟历史上打铁钉蹄卷烟筒补锅一样,没有人愿意学,注定难以传承下去。现以过世母亲清明七月十五十月一等时节在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坟上“哭诉”的内容为主要“蓝本”,辅之以自己的观察和思索,对本地女孝哭丧的习俗略作记录,聊做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