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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爱华:记住省之叔

  • 作者:云狗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3-01-09 04:2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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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

      好像是2003年冬季的一天下午,安爱华骑着辆前轮没了挡泥瓦、后轮没了挡泥瓦、前轮缺了刹车、后轮少了刹车,而座子是用一块大破布,里面放上厚厚的旧棉花包起来的、这么着个自行车,穿泥过水,行走在凄厉的寒风中。这破驴没了挡泥瓦、没了刹车,唯一的好处就是穿泥过水不拖泥带水。车子前把上绑着个喊话器,后座上驮着两个大包。

      刚一进孙营村,安爱华就掰开了喊话器的开关,里面自动播出了声音:“修理电视机、修理洗衣机……”

      刚过了坑嘴子的路口,安爱华懒洋洋地脚踏着自行车,就听到后面坑嘴子路口那儿响起了应声:“修电视机的!修电视机的!”

      安爱华回头一瞅,懒散的目光中有了灵气:一个身穿毛呢大衣的男人,很有气质。安爱华来了精神,下车、回身、开步,迎了过去。

      穿毛呢大衣的男人,始终盯着安爱华看,安爱华也一直盯着穿毛呢大衣的男人。安爱华心里叹服:这人太有气质了!看上去大约六十岁的样子,满脸的沧桑但不消沉。脸黑,但这是农民的本色。但说起这人的脸色,用“黑”字形容似乎不太准确,应该说是深褐色。说这人脸上写满了“沧桑”二字,确实有这个味儿。你可能会一下子想起的油画《父亲》,但你错了。这不是一张布满沟沟壑壑的脸。布满沧桑的脸不见得都是沟沟壑壑。这人的脸并非沟沟壑壑,但看上去给人的想象,就是无限的沧桑。高大的个子、笔直的身姿,再加上一身张扬的毛呢大衣,极有风度。能让人体会到知识分子的高雅,但又少了知识分子所持有的那份黏乎乎的娘们味。倒像是一个在外面的大地方当大官的。但这个念头在安爱华脑子里只一闪就被否定了。当大官的马前鞍后不缺拍马溜须的喽啰,像修电视机这样的芝麻小事,会踏着满是泥、水、冰渣的路面亲自跑过来招呼吗?况且这人盯着安爱华一直微笑。这种笑容更让安爱华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做大官的,几乎从来不笑,要笑,也是假笑,或者纵情大笑。而安爱华眼前的这人对安爱华的微笑,却让安爱华体会到了一种温暖和善意,让安爱华整日里低迷的心情有了起色。所以说,这人首先就给了安爱华一个令其日后很有噱头而又美好的形象。

      安爱华还未走近此人,就已经对这人品味了一番。

      待到安爱华走到此人眼前,这人说了一句话,让安爱华大吃了一惊!——这人说的这句话是:“你爹是叫云连吧。”

      当下安爱华就纳闷了:看来这人是认识我爹。这倒没有什么奇怪的。安爱华是毛营村的,离孙营村只二里路,两村从前都是一个大队的,而且这人和安爱华的爹年龄相差无几,相识倒是自然的事情,但令安爱华惊奇的是自己并不认识此人。

      安爱华忙回应道:“是哩、是哩,是我爹。可你咋知道的?”

      这人笑得更开朗了:“你脸长得像你爹。”

      安爱华咧嘴乐了,就喊了声“叔”,跟着这人进了他家院子。

      这人很客气,又是倒茶又是让烟。安爱华拿出家什一边修理电视机,一边听他说话。

      这人很健谈。讲的都是别人向他索要他的字的故事,以及他和别人喝酒的事。喝酒的事多,字的事也多,但往往是字的事和喝酒的事混杂在一起了。更确切地说,喝酒是别人为了要他的字,别人为了要他的字而跟他喝酒。看着屋内墙壁上挂着的字幅,听着他讲的关于他和他的字的故事,安爱华心里知道了这人是个写字的,也就是说是个搞书法的,或者说是个搞艺术的。同时,安爱华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人可能是孙省之。他没有见过孙省之,即使走在路上和孙省之打个照面,他也不会知道是孙省之;但他却听说过孙省之,知道孙营村有个字写得好的人叫孙省之。

      那天被安爱华撞到的人就是孙省之。

      孙省之大名在方圆数个村庄如雷贯耳,这还不讲他在当地上层中的名声。孙省之,字俭三,号简公。但方圆数十里的村民都喊他“大能人”——“大能人”倒是人们自发喊出来、赠给孙省之的一个号。

      一个人,字写得好,就是一种难得的能耐。省之叔写字,曾写出过传奇。这是安爱华给他修好电视机以后,回到家里,向他的大爷——一个80多岁的、会磨剪子戗菜刀的老人 ——打听时,他大爷讲给他听的。说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有一年写标语,孙省之从东南的老城沿着公路一直写到县城槐店。

      今年夏天,安爱华把省之叔请到家里,向他问起了这事。他说:

      1970年的秋天,那天他正在红薯地忙着呢,公社里来人找到他,也没经过大队,直接把他喊去了县城县委党校。当时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儿。等到达县委党校以后,问问领导,领导说:写字。刚到的时候,才几个人,后来陆陆续续都来了。一共来了四十多个人,都是从下面各公社里抽出来的。领导让每个人都站到凳子上,在墙上写,写大字。然后评比一下,看谁写得好。到最后只留下了十几个人……

      刚讲到这儿,省之叔的手机响了,家里有急事,就告辞了。省之叔写字的传奇故事也就搁浅了。

      至于人们为什么喊省之叔“大能人”呢?这里面肯定还有故事。

      安爱华认为:一个人富、富得流油,不足以令人羡慕,如果富得只有金钱,而没有故事,这才可悲;一个人穷、穷得发馊,不足以令人歧视,如果穷得只有叹息,而没有故事,这才可怜!

      省之叔是个有故事的人。安爱华喜欢听省之叔讲他和他写字的故事。安爱华心想,等以后有了空,再去找省之叔听他讲他的故事……

      ——2009年7月10日

      (二)

      喜欢听省之叔“侃”,喜欢听省之叔“神侃”。

      七十多岁的老人了,穿戴整洁,腰直板硬,精神矍铄,一切令人叹服的个人魅力彰显于“神侃”二字。

      左手一支香烟,右手于空中蹈舞,偶尔像是在书写张狂的草书,偶尔似在书写凝重的楷体。

      神侃起来,省之叔谈笑风生!声若洪钟。耳畔顿觉大浪滔滔,空气中霎时敛起磅礴之势。就在这样的氛围之中,那天下午,一个充满大气和智慧的传奇浮出水面——

      那年冬天,雪出奇的大。踏着飘扬的纷飞大雪,省之叔和李铁军二人,千里迢迢来到了关外的吉林省吉林市。

      脚下是尺把厚的积雪,头顶上是狂舞的雪花,空气中的铅色令人沉闷、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两个人进入吉林市往李家街上一站,顿时就吸引了许多好奇的、甚至冷不丁瞅他们一眼吓一跳或愣一下的目光。

      此时,麻子炮乌巴度在李家街老绵羊狗肉馆里坐了很久了。麻子炮乌巴度的桌子是张靠窗的榆木桌子,这是麻子炮乌巴度的固定桌子。那时是下午,时间已走向黄昏。狗肉馆的外面还在飘雪,空间就白晃晃地亮。夏天的时候,麻子炮乌巴度是坐在桌前不喝狗肉汤只看窗外的风景。现在是冬天,窗户被窗棂纸糊上了,从里往外什么也看不见。但麻子炮乌巴度还坐在这里。已经三天了,他一直坐在这里。他把窗棂纸抠了个眼,看到了风尘仆仆的省之叔和李铁军。他知道他们该到了。

      一笔生意,把三个人扯到了一块儿。

      被油水浸润得像幅水墨画似的榆木桌面上,上来了一盆热气腾腾的狗肉汤。李铁军来不及抖落身上的雪花,迫不及待地说道:“兄弟,我们现在正急着呢!你说吧,咋办?”

      麻子炮乌巴度哭丧了一下脸皮:“没有。”

      省之叔急忙若无其事地哈哈笑道:“吃肉、吃肉。”

      ……

      一连三天,每天下午省之叔和李铁军都是在李家街老绵羊狗肉馆里同麻子炮乌巴度一起吃肉、喝汤。但,就是不见麻子炮乌巴度一句话儿。

      这天早上,省之叔买了许多贵重水果,和李铁军一块找到麻子炮乌巴度,说是千里迢迢来一趟不容易,说啥也要到家里看看高堂大人。麻子炮乌巴度无话可说,只好领他们来到家里。

      省之叔在麻子炮乌巴度家里看到了六台冰箱和一堆的进口面料。省之叔不动声色地盘算了一下,一个冰箱三千多元,六个就是一万八,那么大一堆面料两万块是要值的。

      省之叔心里有数了,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第二天,省之叔打手机给麻子炮乌巴度,还是到李家街老绵羊狗肉馆吃狗肉。

      这次麻子炮乌巴度再没有哭丧着脸说没有。

      于是,省之叔和李铁军带上这六台冰箱和一堆的面料坐上了回关内河南老家的火车。火车到达周口的时候,省之叔就让李铁军和他一块连着六台冰箱及一堆面料下来了。等候在车站的省之叔的一位商界的老同学,早已经给这六台冰箱和一堆面料找好了下家。四万多块钱的账要回来了,除了来回路费及各种花销,另外还多得了六千元。

      这是当年省之叔和李铁军、张歧锋合伙做生意时去东北讨账时充满智慧的一幕。

      省之叔说,这就像写字一样,当一张宣纸铺上来,哪个字要写粗,哪个字要定细;哪个字要虚,哪个字要实;哪个字要大写,哪个字要小写,早已成竹在胸。就像打仗一样,这叫布阵;就像下棋一样,这叫布局;搁在书法上,这叫布白。

      东北一趟,从去到回来一共一周,去掉去时一天、回时一天,在东北住了五天。五天里,省之叔在麻子炮乌巴度面前始终不亢不卑、笑脸待之,让麻子炮乌巴度叹之、服之!直至今日,虽然生意早已不做了,但麻子炮乌巴度仍然不断地用手机同省之叔叙旧抒怀,成了永远的朋友。

      省之说,写字得用上等的墨水,就像北京的“一得阁”,字写出来以后,历久犹有余香!

      ——2010年6月8日晚

      (三)

      2011年的春节我是在杭州过的。春上,有一天我突然想念起省之叔,忍不住打了电话,好长时间没人接,接了,我一听知道是省之叔家那个婶子。“你谁啊?”“我谁。”“谁噢?”“我谁。”“谁?”“我……我!”“你是哪里的?”“我是哪里的。”“哪里啊?”“哪里的。”“是哪里的?”“是哪里的。”“噢,毛营的爱华,有事啊?”“没事。”“没事?”“有事。”“有事?”“……也没事。就是想念省之叔了。”“你说啥?”“我想俺省之叔了。”“你咋认识的他?”“你说我咋认识的他!”“你不知道啊?”“我咋不知道!”“你不知道吧?”“我不知道啥?”“他死了?”“啥、啥?”“他死了。”“别慌、别慌,我、我头有点晕。”“他死了。”“胡说!”

      ——某年某月某日

      (四)

      我得记住省之叔。特定的时间、特定的空间都得记住他!美国总统,英国首相,俄罗斯总统普京……,都是过眼烟云,而省之叔才是鲜活的形象!

      ——2023年元月5日

    【审核人:雨祺】

        标题:安爱华:记住省之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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