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丝，种麦子”。这是在我的豫北故乡，农人们都耳熟能详的一句农谚。
至今犹记，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豫北乡村，一到秋罢，场光地净，田野一片空旷。这时节，也是我们这帮乡下顽童在田野里疯跑，争先恐后追“天丝”的好时候。
现在想来，农人们口口相传的所谓“天丝”，其实是一种白亮亮的丝状物质，极像蚕丝，又不是蚕丝，也像蜘蛛网，但又不是蜘蛛网。它就那样一缕缕、一绺绺地，从天空中飘飘洒洒地散落下来，在秋阳的照射下变幻着颜色，极像是天女从半空中洒下的丝线。它们在空旷的田野里四处飘扬，有时会落在杨树干、棉花棵和匍匐在地上的红薯秧子上，摸上去粘粘的，有些粘手。有时会落在裸露的黄土地上，像刚下了一层薄薄的霜雪。或许是因为它是莫名其妙地从天空飘落的，农人们对它的出处并没有合理的解释，抑或是根本就没有去寻求解释，就随口把它叫做“天丝”。这，实在是一件很神奇很有趣的事。
70后的童年很清苦，也没有多少好玩的玩具。因此，当我们在星期天的某个时辰，漫无目的地在空旷的田野上疯跑的时候，看到一大缕这样亮晶晶的“天丝”飞过，马上就会爆发出一片欢呼。一群小伙伴就会争先恐后地追着它跑，有时天丝会随着我们的欢呼声缓缓地落下来，落在我们欣喜地张开的双手上，随时准备接受我们对它的爱抚。有时候，它又像与我们这群乡下顽童捉迷藏，眼看飘呀飘的，飘到了我们的眼跟前，又倏地一下，随着凉爽的秋风飘飞得更高更远了，只留下一帮顽童瞠目结舌地呆在田野里，痴痴地望向天空，期待着它能再次像仙女散落的花瓣那样，轻盈地重新飘落下来。
渐渐地，飘荡在田野里的“天丝”越来越多了，天气也变得越来越凉爽了。这时节，故乡勤劳的农人们，常常会把飘天丝的时令当作播种冬小麦这一农事的重要参考，农谚“飘天丝，种麦子”的说法就是这么来的。或许，这的确像我故乡的一位大伯所言，飘天丝就是上苍提醒农人种麦子的一个重要昭示。
一到种冬小麦的时节，乡下顽童在田野上疯跑的好时光也已接近尾声。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年月，种小麦这个活计比起割小麦，并不轻松多少，要经历犁地、耙地、打畦、拉耧等多个环节，需要人手比较多，也都需要小孩子打偏手。这个时候，我们常常一边帮大人赶着农活，一边眼巴巴地望着那在天空中飘来荡去的天丝，心中充满了怅惘。或许是因为一心不可二用吧，在耙地时忘记拾耙出来的玉米根的也有，打畦时把畦线拉歪的也有，拉耧时把耧拽偏的也有……一时间，大人们气不打一处来，笑着骂着，在田野上追赶着一门心思疯玩的野孩子。野孩子们却根本不在乎，干脆放了手中的活计，又重新追起天丝来，田野上空一阵嘻嘻哈哈，充斥着快活的空气……
时光荏苒，不觉间，我已在故乡所在的城市居留多年。进入新世纪以来，我惊奇地发现，“天丝”这个我至今都没有搞清楚来源的物事，竟然慢慢消失不见了。我在一所县城中学当老师，班里的孩子有接近一半来自乡村，当我与他们闲聊时谈起天丝，他们也都毫无例外地一脸茫然，不知其为何物，仿佛这种物事在这个世界上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为此，我曾专门咨询过一位在农业部门工作的同学。他竟然也不明就里，只推测说，这种天丝很大可能是一些飞蛾类昆虫吐出来的。这类昆虫平日里就爱吐丝，在天气转冷时，它们就会加大吐丝量，以备越冬之需。在秋风的吹拂下，这些丝类物质就会四处飞扬，越聚越多，形成所谓的“天丝”奇观。现在之所以消失不见，也主要是因为当今农药的大量使用，让附着于农作物上的蛾类昆虫大大减少，甚至这些虫子不到秋季就基本被消灭了，也就不再具备吐丝的时机，因此这种被称作“天丝”的东西也就随之消失不见了。
老同学的一席话虽系推测，但也不无道理。那一刻，我的心中不由得充满了怅惘。的确，近些年来，由于除草剂等大量农药的使用，导致乡下老家先前常见的野兔、小蜥蜴、蚂蚱、蝈蝈等大大减少，几近消失，破坏了生态平衡。农作物上的农药残留，也极大地影响到了人们的身体健康。我不知道故乡田野上空“天丝”的消失，到底是否与滥用农药有关。我只希望故乡的农人能从环保与自身健康出发，少用或不用农药，并.禁止滥用农药。假以时日，我相信故乡的天会更蓝，水会更清，逃离故乡许久的“天丝”，也会重新飘荡于故乡田野的上空，那是一个游子心中缕缕不尽的乡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