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付伟生活在固定的两点一线上。
这不奇怪,谁还没年轻过呢。
可眼下,付伟矢口否认他是在追梅子,他辩驳着。
这样辩驳时,他正在梅子开的小超市里喝着一瓶啤酒。
这两点之间的一线被缩短了距离,但缩短归缩短,这一线的距离还依然存在。
付伟只是梅子途经的一个点,在他和梅子之间,还不在一条直线上,梅子走了曲径。
曲径才能通幽,管它呢,付伟心里想。
他幽幽叹了口气,举起酒瓶一饮而尽。
在他的叹气声中,梅子正在教女儿果儿下跳棋,果儿的左脸上有一大片凸起的印红,是血管瘤,需要昂贵的手术费。梅子引着果儿将棋子一颗一颗跳向前边,子跳得越远,她却被困得越深。
天黑得更浓了,屋前的树已将绿色掩藏进了深处。半空中,悬着一轮残淡的月,一副举目无亲的样子。
五年前,为了给果儿治病,杨冬找了一份工地上的工作。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没过多久,他从楼架上一脚踩空摔了下来,从那,只能在轮椅上度日了。
有腿就是好啊!轮椅上的杨冬不无羡慕地看着付伟的两条腿,话里酸辣辣的。
付伟笑笑说,我就是你的腿。然后推着杨冬去卧室休息。
梅子赶紧起身,快步去收拾杨冬的被褥。
唉!我是个废人了,连累了果儿。
有我呢,我是果儿的干爹。
把“干”字去了吧,委屈你了。
什么意思?付伟一怔。他看到杨冬的眼里噙着泪水。
要我说,你就搬来住吧,让那一线零距离,两个点合二为一!杨冬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说什么呢?你想让镇上的人们戳梅子脊梁骨啊!他用拳头在杨冬的肩上捶了一下,然后推他进了卧室。
室内梅子正端来一盆水,蹲下身,挽起袖子来为杨冬洗脚,她两手向前伸着,衣领处露出了白的臂和肩来,她的臂美得那么薄、削,肩也那么薄、削。然而,这美存在的时间、空间似乎有点差错,有点不合时宜。
杨冬端详着妻子,突然激动起来,像我这样活到发霉的地步,其实已经活腻了!
好好活着!梅子抬头安慰道,你可是我和果儿的支柱,我们……
“啪”的一声,杨冬打断梅子的话,意外地抬手向梅子脸上甩了一巴掌,歇斯底里喊道,我活不下去了,你们——我可不像你们,活得一身劲头。戳脊梁骨,戳就戳吧,戳穿才好呢!
梅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甩得头偏了一下,怔在那儿,好像是打在别人的脸上。过了一小会儿,她用手摸那被打的脸,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弄明白被打的是自己,她摸着脸颊,像要摸出是否有个耳光留在那里。
她双目盯着那只手,那只一向都是她替他修剪指甲的文弱的手。
杨冬甩出的手定在那里,立马他明白,他再也收不回打梅子的这只手了,再也拿不下梅子脸上的那一巴掌,他永远不能把那一个耳光从这只手上洗下去了。
他们一时静着,反应断在那里。
不知何时,果儿已把自己放在门口的墙角处,她静静地看着他们,左看看,右看看。
在果儿的世界里,爸爸可是她唯一的、明亮的、可以仰望的月亮呀!
曾经,他也是个口气豪迈要顶天立地的男人啊!
付伟愣在原地。
付伟明白,杨冬只是活腻了,并不是活不下去;而梅子,活得一身劲头,却时时活不下去。
眼下,本来很卑弱的梅子,被杨冬这一巴掌倒反衬出了伟大来。
明天,究竟还该不该再来呢?付伟陷入两难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