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一日随记
正是天清地明日,千山吐绿杜鹃红。那天,老父亲起得特别早,还提前准备了两份礼物给大伯和堂哥。早餐后我们一家老小驱车去老家祭扫,因疫情管控,一路上没有往年的拥堵。车行鄱北山里,窗外油菜扫花,青籽抬头。熟悉的田野,亲切的山村,让人呼吸清新顺畅。临近村头,远远地望见八十六岁的大伯翘首以盼在等待着我们。
几天前,堂哥就约我们到他家吃午饭,父亲离开彭湾村已四十八天,今天连同我们一起都成了小山村的客人了。母亲的墓地在离村子不到一里地的月皮山,可我总觉得冥冥之中她那当年温热的目光,总在遥望不远的村庄,注视我们的来来往往。偶尔想想,其实山上的水泥堆里是逝者,村子里的水泥屋里是生者。连接的是血脉,走过的是一生。“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转眼十五年了,山前那条溪流依旧流淌。茅草,枯了又绿;树叶,黄了又青;以山为寝,逝者安眠。
大伯也买了两朵花,插上我母亲的坟头。耄耋兄弟虽言语不多,一直默默地陪着,不时聊道几句。隔壁的那个邻居,木匠功夫做得挺好,还不到六十,上月突然就走了;二伯家那个同年堂兄也患了不治之症,正在医院,身体已日渐不支;村里的耕地租金今年又提高了五十。父亲记得当年田地承包到户,公粮提留近乎占据两成。而今有种粮补贴、田租加上养老金,在小山村基本生活差不多可以保障了。大伯感言,再说政府不好那是没有良心。
三月暖阳,屋外有点热,屋内有点凉。年轻人可以穿短袖,老年人不能脱毛衣,山风吹来仍有一丝寒意。我有睡午觉的习惯,想在车上眯上一会儿却怎么都不安实,有家有屋而无床安睡,心里还真有点异样。苏子曰,此心安处是吾乡。我更觉得,家是一种情感的依恋,历经岁月愈发浓烈。记得那是母亲去世的第二年,有一次因为工作顺道经过,我没打电话就回家看看父亲,可他已去了十几里外的姨父家走亲戚。看到大门紧锁,那一刻我眼泪差点就没忍住掉下来。
中午稍歇之后,我和父亲便拿上锄头到屋后挖了半袋竹笋,妹妹和小女到园里拔摘了两篮蔬菜。连同父亲的衣物,又是近乎装满了一车。暮酉时分,我和父亲一起检查老屋的窗户,锁上大门,起身返回县城。夕阳在山,晚霞安然,沿途湖塘溢满,春风吹皱春水。小侄李喆看到草滩上的水牛兴奋不已,有似我们儿时见到马路上的解放牌卡车。车载音乐正放着龚玥的《葬花吟》:“今日葬花侬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风刀霜剑,明妍几时?天尽头,何处是香丘…...”
是的,每一个生命都是上苍的恩赐,没有理由不好好活着,世间有万千美好,我们都是幸运的。想当年,我家兄妹四个,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供我们上学真是不易。那年秋天,为了我读高中开学的报名费,母亲一个女人用独轮车推两麻袋谷子到三十里外的彭泽杨梓桥,因为排队还在村民家里借宿了一夜。想想落在谁身上这都是永世难忘!我性本鲁钝,自律不够,也偶遇生活之困顿,可一路走来,总想以不断回归初心的姿态,以更好的行动来克服现实的沟沟坎坎。我深知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以自醒方能醒人,自强方可照人。“乐于知道,也乐于怀疑。”我们是孩子心中的成人“标本”,不仅是蜡烛,更应是追逐太阳的歌者。
临近鄱阳县城,夜幕沉沉,路灯矗立,摇下车窗,路旁落叶随风,聚而复散。心随境迁,吹过熟悉的风,却生不同的情。想到《人世间》有一段台词,“白驼寺的风…...刺透着凋零。也送来阵阵炊烟,融没着香火,碎了钟声。怀着丝丝寒意…...灭了心热,唤醒无上清凉。”此时我似乎也能体察到诗人冯化成笔下的一丝情意。
回到家中,虽是一天的劳顿,可不知为啥洗刷之后却无睡意,于是磨蹭了一会儿,夜深人静再次下楼,“小园香径独徘徊”,脑子里琢磨,清明是祭奠逝者,更是勉励后人。一日不再晨,一年不重来。人生没有如果,走过了就是经历,无所谓对错。一昼一夜,花开花谢,一春一秋,物故物新。小时候,听父亲讲过一句谚语“父在子无家”,意思是父母的家永远是儿女的家。而今对于那个小山村,就父亲和我而言都算是归客。
李太白有诗云:“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人生在世,欢意和不快永无分离。德者无累,知命不忧。人生何恨欢娱少?清明节那一夜,我辗转难眠……
2022.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