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声声渲泄着酷暑,清晨听来像是催着一天的开始, 静悄悄的午后,只有它还在一直声嘶力竭地叫着。傍晚又像是催促山里人赶快收工,每天的劳作都在声起声落中周而复始。
小院内,老公蹲在大门口,两只手一前一后磨着手中一早割荆条钝了的镰刀,磨刀石发出“嚓嚓、嚓嚓”声。我一边往铝壶里倒开水,一边问老公:“哎,你说我们下午另找一处,哪里黄荆条多?”
老公脱口而出:“坟园,山凹子里,那地方胆小人不敢去,倒坡背捆子也不好背。”
我开玩笑的说:“人家都说晌午头,鬼露头,我可害怕。”
老公憨笑着举了举手中的镰刀:“有它呢,还怕它不成?”
心想只要能和老公在一起,去哪我都不怕。老公看了看拖拉机(三兄弟合用一台拖拉机)的油和水大概是够了,随即又拧上了盖。该带的东西差不多都带齐了,换上长袖长裤顶着炎炎烈日,锁上了家门。
刚结婚时,我把一切都想象的很美好,想过幽静的山路上有鸟语有花香,柔柔的晚风中有诗情有惬意,眼里有幸福的憧憬,梦里有生活的温馨 ,可现实生活像一条条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我,风雨飘摇的艰辛, 煎熬着新建的家庭。迫在眉睫的是孩子生下来没奶吃,也没钱买奶粉,她可不能等待一季收成,就让她靠山吃山吧,山里有荆条,望着嗷嗷待哺的女儿,只要付出力气去割,准能换成奶粉钱,不至于使她挨饿 。
“突、突、突”的拖拉机声,在寂静的中午显得格外刺耳,躲在荫凉处的老黄狗又钻了出来,在车旁东蹦西跳。我一个劲的催促老公快点开出村庄,最好别让村上的人知道了。自知日子过得不如别人,大中午上山割荆条都觉得很丢人,更怕别人笑话:“这俩人要钱不要命了。”挣零花钱的不会在这热暑的中午出去劳作的。
拖拉机开在颠簸的土路上,不见一个人影,太阳像个倒扣的火盆烤晒着大地。坡岭上的松树梢也不见摇动,连草帽都舍不得买的我们顶着烈日一架山一架山去寻找有荆条的地方。偏僻的荒野孤零零的坟莹,望不到底的山凹里长着荆棘、麻藤,还有荆条,偶有“呱”的一下冷不丁的叫声都会觉得瘆人。这里的荆条长得好,又粗又直,可每根都得从刺扑愣子处掏割出来,指头粗细的黄荆条柔韧性很强,每割掉一根都要用上全身的劲,稍不注意。脸和胳膊会被长长的尖刺划出红红的血痕。一根两根,一堆两堆,割多了我就只管抹叶子,站在沟底又闷又热,很快我俩的衣裳都被汗水紧紧地贴在身上,像是大雨刚刚淋透。我一边抺叶一边心疼地望着老公,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的映射下顺着脸庞缓缓滴落,打在他的衣襟,浸湿了我的心。我问他累了就歇一会儿,他抬起头,捏起衣角擦了擦赤红的脸和脖子上的汗,笑着说:“不累”!疼和爱的交织使我忘乎所以,痴傻地望着老公也忘却揩一揩自己脸上的汗水。
“哇”的一声尖叫,惊悚了滚滚热浪。穿着长袖长裤也没能躲过洋辣子蜇人,脖子上火辣辣的疼,老公慌忙扔下镰刀跑到我跟前,顺手拽了几根毛草挽成团放在嘴里用力地嚼吧两下,一手托着我的头轻轻地放在他的腿上,一手拿着嚼过的茅草来回刮擦着我的脖子,这是山里人专治洋辣子蜇人的土办法。坐在地上,头靠在老公的怀里,两手搂在老公的腰上,他解开衣角孩子般为我擦去脸上汗水与草叶草籽混合的肮脏,粗重的呼吸,震颤他两鬓和胸前密密的汗珠如水般不停的滴落,沾湿了我的脸,潮润了我的肌肤。都说山里人挣的钱是汗珠子摔八瓣弄来的,老公却有着用八瓢子汗水拔出身上穷根的力气。闻着他满身的汗香和咚咚响的心跳,那坚实的臂膀和铿锵的搏动足以是我后半辈子的依靠和力量。虽没有初恋那般甜蜜,一样有初见的心跳。内心的幸福似乎赶走了生活的苦涩……
在山上干活,渴急了什么水都喝,一大壶水省着喝也没了,老公带我七拐八绕,在一处青草稀疏的地方用手扒拉扒拉,找到一汪水。当时的心情还是蛮激动的,老公连忙招呼我:“快来快来,这儿有水”说着捧起一捧就喝。
“不喝,这是田沟里的水。”
“能喝,山里水干净,这儿没人烟又没有畜牲践踏。”“咕咚、咕咚”又是一阵狂饮。
“水恁混,里面有虫。”
“闭上眼啥也看不见,你就当是山泉。”
捧着水,我皱起眉头,表情像喝中药似的。可是渴极哪管是啥水,虽怕在舌头上残留, 还是赶紧张大嗓门“咕咚咕咚”赶快把水吞进肚里,一点也没浪费。解决了渴瘾,少不了埋怨起来:“骗人哩,都是臭泥巴味。”
“嘿嘿嘿……能解渴就好。”
“呸,恶心死人了,这会儿觉得肚子里都是虫,坏死你哩。”
……
临走还不忘再灌上一大铝壶水。
长时间闷在沟底。热得让人心发慌,俩人就来到高处透透风,过度的劳累使我们相对无言,脸上也没了表情。看着黑廋的老公,脖子和胸前零零碎碎粘着草籽和碎叶片,我没有伸手为其摘掉,心细的老公用手刮着自己鬓角的汗深情望着我,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几欲说出的话又咽了回去。粗糙的手撩了撩我的刘海,笨拙的把凌乱的头发挂在耳后,被汗水浸透的发梢还在滴着水,轻轻地捻掉我头上的几片荆条叶,久久凝望 。
直到天黑,割好的条子一摞摞堆放整齐,老公用茅草拧成草绳,两手拽紧草绳,双腿跪压着枝枝杈杈的荆条捆子,毛草绳拽紧再拽紧,滚动一下捆子,单腿猛地再跪压勒实,攥紧绳头拧转别卡在捆子中。他的每一次用力脸上的汗都会噗噗嗒嗒溅落在荆条上,滴湿的荆条变成深色仿佛刚从水中捞出来。看着他挥汗如雨,我能做的只有扯起贴在臂膀上的衣袖为其擦拭额头上的汗。
倒坡背捆子,也是山里人不来山凹里砍条的原因,一捆子荆条要比粮食袋难背得多,一人多高,牛腰那么粗,每次都得先把捆子立起来,两手撑好,蹲下去,蹶屁股,用肩扛起根部,我再搭把手才能踉踉跄跄背上肩,两手紧紧稳固住肩上的重量。陡斜的坡岭,脚与地面好像总也抓不实,前脚尖高后脚跟低总担心往山下出溜。只有稳挪慢抬,踩扎实了才能抬起另只脚,一步一个脚印。每迈开一步,脚都显得那么沉,沉得就像是粘连的万能胶,拎不起来。脖子上凸显的青筋像是蠕动着的蚯蚓。止不住的汗水遮迷了双眼,却无暇顾及,又热又渴的老公忍着中暑的难受,强撑着把所有的荆条背到路上装车。看着满满一大车的收获,不由得长吁一口气,脸上荆条似的灰沟横七竖八泛起了笑意。
火辣辣的太阳早已睡去,树头的知了喊了一天也困了休息,树叶沙沙作响,湿漉漉的衣裳贴在身上,略感一丝凉爽,拖拉机的灯光刺破了夜的黑暗,“突、突、突”的声响变成了一首凯旋的歌,让我俩忘记了疲劳,仿佛沉醉在女儿喝足奶粉后的欢笑喜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