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曾是一家养老院的负责人。
2013年3月17日上午，新当选的李克强总理召开第一次记者招待会。老人们早早得到了消息，吃过早饭，工作人员就把大厅安排布置好了，电视音量也调试到最大。老人们把大厅坐得满满的，工作人员都站在边上，等待大会开始。
10点30分，李总理和几位副总理出现在电视画面，老人们都很兴奋，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笑容。
电视才放了几分钟，王奶奶突然站了起来，对着电视上的李总理大喊：“他是我的学生，他是我的学生，我的学生当上总理了!”
我们都被她的举动惊呆了，接着大家都善意地笑了，因为大家都知道王奶奶患有老年痴呆。
从王奶奶的儿子媳妇那里得知，王奶奶原是南门小学教导处主任。她在养老院里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了。家里的人已经都不认识了，连非常疼爱的孙女去看她，都要提醒半天，然后才说：“啊?是小洁啊，好的好的。”平时我们和她做一些简单的沟通都有点困难。
因为王奶奶曾是一位老教师，我就拿笔和纸给她，告诉她如果想写什么都可以写在纸上。我也经常拿报纸给她看。虽然她写出来的东西没人能看懂，报纸也经常是倒着拿的，但我发现王奶奶这时候是非常安静的。她背着手踱步，我仿佛看到她在学校当教务处主任的样子。有一次儿子孙女来看她，三句话以后就是郑重教导：“要好好学习”。孙女说：“奶奶，你不记得我了?我都这么大了，你还在说好好学习”。王奶奶说：“要好好学习，不好好学习怎么行呢?”
有一天下午，工作人员发现王奶奶不见了。就十几分钟的功夫，王奶奶会到哪里去呢?我立即调查监控，监控显示没有人走出大门。整个养老院的员工，楼上楼下，每个房间都仔细找，柜子里，床底下都找了，还是没找到人，我急得只好报警。刚打完电话，我一转身瞥见养老院后院的那一小块菜地，菜地里种了几颗玉米。我走到那里，只见王奶奶双手抱肩，站在两颗玉米禾之间。
现在王奶奶说总理是他的学生，大家能相信吗?她连自己住哪个房间都不知道啊!
但是王奶奶是越来越激动了，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离开座椅，背着手在大厅里转了几圈，大声说：“就是他，就是他，他是我的学生，我记得。”
有一位老爷爷说：“老太太，你别吵，我听不见电视里讲话”。有一位老奶奶说：“王奶奶好虚荣哦，人家当了总理，就是你的学生了。”工作人员说：“王奶奶又糊涂了”。又有一个老爷爷说：“王奶奶，你说总理是你学生。你说他叫什么名字?”王奶奶脱口而出：“李克强啊。”
大家又善意地笑了，这次虽然觉得王奶奶没有讲错话，但是大家还是没有当真。
我让工作人员陪王奶奶到她房间坐坐，没几分钟，她又到大厅里来了，这回她再怎么也不愿意坐着了，她也不大声嚷嚷了，只是小声地一遍又一遍地说：“是他呀，是克强呀，我记得呀!”
中午，大家围在一起吃饭。王奶奶还在说:“是克强，他当上总理了。”
我们就顺势安慰她说：“是的是的，王奶奶，你的学生当上总理了，恭喜恭喜啊!你别太激动，好好吃饭啊”。王奶奶中午没睡觉。
一直到晚上，她还处在情绪高昂之中，我和护士小李来到她的房间，把笔和纸放在她面前，对她说：“王奶奶，您能把您的名字写下来，给我看看，可以吗?”那天真是很奇怪，她把她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写在了纸上面，字迹端庄俊秀。我又把报纸给她看，说：“王奶奶，你把标题读一下。”她全部准确地读出来了。我们就问她：“您说总理是您的学生，您能回忆他小时候的事情吗?”王奶奶说：“克强他家在红星路啊，离南小近。他和他弟弟过年给我拜年啊，拎着个小竹篮子，篮子盖着块小蓝布。他一掀蓝布，下面几个鸡蛋。他给我拜年啊。”
我们又问她：“总理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学生啊?”王奶奶说：“非常聪明，非常努力。朴素，踏实。”我和护士小李面面相觑，王奶奶今天怎么这么清楚?
我们陪王奶奶磕了一会儿瓜子。我和小李还想问几句简单的，她已经答不出来了，要么是答非所问。我们看她也困了，就让她早点休息了。
过了两天，王奶奶的儿媳妇来看望她。我和她说王奶奶这两天很开心。王奶奶儿媳妇顿了半天，说：“奶奶说的没错，是真的。我爱人和总理他们都是同学，奶奶教了他们好几年。以前奶奶没有老年痴呆的时候，每年都去北京，总理每次都是亲自开车去车站接她。这几年回合肥的时候总理都去看她，悄悄的来，悄悄的去，不惊动人。”
说完这些，她就没再多说了。我理解和尊重这种低调，也特别敬重这种低调。
后来王奶奶去世，她的家人给我们送了一面锦旗，上面写着：
对上敬对下慈对人和对事真
功德无量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养老院的工作哪有十全十美的，尽力罢了，我觉得受之有愧。
今天，我从尘封的一堆锦旗中找出这面锦旗，再次看到上面的文字时，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这么好的文字，是说总理吧!
虽然我已离开了养老院，但我却有幸见证这段人间真情。
不管你在哪里，是年迈衰老，或痴呆遗忘，我永远记得你，你是我的老师。
不管你在哪里，是居庙堂之高，或处江湖之远，我永远记得你，你是我的学生。
胡金萍，十五年的外科护士，喜欢读书、电影、旅行，爱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向往简单而平静的生活并一直为之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