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诊断食道癌中晚期。放射治疗，病灶得到控制。出院了。
“叮铃铃”——
“妈，你没有大小便，不要一直按铃，给我睡一会吧!”阿梅说完困倒在床边的沙发上蒙头睡了。
“你打电话让他们(阿婆的子女)都来，带我去大医院，我肚子疼死啦!”
“妈，深更半夜的，你忍着点，天一亮我兄弟姐妹一家一家打电话。”
阿婆每天吃四五顿，鲫鱼汤下面是主食，米稀、婴儿奶粉、蛋白粉间隔吃，她喜欢的车厘子、提子等果汁，换着花样榨汁喝。但出院快一个月了，总觉得身上没劲，吃一点肉，肚子就痛。阿婆时常想到20多年前，阿公病中的“夫妻癌”之说，敏感多疑她对未来的日子，产生了恐惧和难以治愈的心理压力。整日伤心写在脸上，茫然蒙了双眼。
子女纷纷来看望，无不夸阿婆身体骨好，只是担心癌症后期疼痛难忍，阿婆抗病心理脆弱，难服侍。
谈话间，“癌”字不经意间飞入阿婆的耳朵。轰——!一个霹雳在心中炸响。她崩溃了，心像决堤的海，汹涌澎湃。阿婆无法面对现实，要阿四帮她开启视频，她双手颤抖，捧着手机，绝望地大哭：“三儿，我没希望啦!怎么搞啊?”又一阵嚎啕——
“妈，你没事的。”
一旁的阿平点开微信，让阿梅看她朋友圈，那是朋友母亲重病后期的照片——典型的恶病质状态，老人瘦弱得让人心疼。
阿梅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紧张，像以前一样与阿婆做好护理：拉上拉下，端茶送水，喂药擦洗……她习惯了阿婆夜间吵她闹她，困了就眯一会儿。阿婆在床上翻来爬去，时而坐起来，把自己的衣服脱个精光。
阿梅迷糊中睁开了眼，一骨碌爬起来，“妈，你是害怕大于疼痛吧!”说着抓起阿婆的衣服，一件一件给她穿，边穿边哄她。阿婆抬起头，眉头疙奏成山峰，蜡黄的脸上一双深陷的眼睛，无助地望着阿梅，眼里空洞洞的，含着豆大的泪滴，半张的嘴巴露出一排整齐的假牙，“我恐怕好不了了”。冷、寂寞、空虚，紧紧地包裹着阿婆。
下午，阿婆又住进了医院。还是5天前的那个床位。
护士走到阿婆床边，开始打点滴。“疼——!”阿婆一声尖叫，把护士吓一大跳。
夜静悄悄的，各病房都关了灯，人们轻轻的呼吸声飘向通道。“疼，疼，疼——”阿婆又喊叫起来，刺耳的声音，令人不安、反感。阿梅找来值班医生，“老人家，你怎么难受?”“肚子疼。”“打止痛针吧。”医生转身说。
护士打了止疼针，半管镇定剂。可是，镇定剂对阿婆貌似不管用。五分钟，二十分钟，一个小时过去了……阿婆一直喊叫不停，越来越厉害，血压升到180，值班护士紧张起来，量了血压又输氧，忙得晕头转向。病房门口挤满了陪护的病人家属。阿梅也慌了，又找来值班医生。医生看了看，摇了摇头：“我也没办法了。唉!真不应该搞到我们放射科来，天亮出院去老年科吧，要不做肠镜进一步检查。”
“做肠镜要喝8斤水，老人滴水不进怎么能做呢?”“行，再观察两天吧。”
次日，阿梅告诉阿婆夜里不能再喊叫了，影响病人休息，人家讨厌。阿婆用哀伤的目光望着阿梅，像孩子一样说：“不——叫——了，“叫”人家——都——讨厌——你。”阿梅握着阿婆的手，望着她眼皮下垂的眼睛，发干的嘴唇。她开始看电视剧《乡村爱情》，这是她第三次看了，依然津津有味，忘记了疼痛，摆脱了恐惧，直到晚上九十点钟，眼皮子打架。没打镇定剂止疼针，洗漱完毕一躺下就进入了梦乡。
阿梅回忆白天给阿婆捏脚时，想起阿公病重蜷在床上，脚肿得像绵锤，腿细得像麻秸，难过得直哼哼，不停喊阿婆：“你妈，来啊——”阿婆吓得不知躲到哪去了。阿公直到咽气也没喊来阿婆，她生怕被阿公带去了。可见阿婆对死亡已经畏惧到极点了。
三日上午，阿婆还沉浸在睡梦里，医生来查房，又通知出院。阿婆于睡梦中微微睁开眼，又痛苦地合上了眼皮。一会儿自己扶着床边的护栏，坐起来，哭兮兮望着她的子女：“丫头、阿三，你们替我作主啊，救救我!”“妈，医生自然要你出院，说明你基本康复了。”
回家的路上，阿婆在车上打起了呼噜。
第二天上午，医生来到家问：“老人家身体可以，没到吊营养液的程度。只要食补+蛋白粉就行了。老人过惯了好日子，抗病能力弱。因为“怕”，影响了情绪推动病情加重。老年人本来把生死看得很重，何况时病人呢?陪护者可以转移病人的注意力，排解她的思想负担。
当晚，阿三视频阿梅：“阿梅，妈今天吃了没有?”“嗯，吃了一碗……”话没说完，阿婆用手掐捏阿梅胳膊：“就说我一口水都没喝。”阿梅扑哧一笑，赶紧改口笑着说：“三哥，我刚才说错了，妈今天还是一口东西没吃，滴水不进。怎么办?”“阿婆趁机夺过手机哀求：“三儿，救——救——我——吧!”视频那头，阿婆满是皱纹的眼角溢满了泪水，眼神充满了无奈和无助，期望爱心的呵护。
“妈，现在癌症早不是绝症了，只是慢性病。有的人死于癌症，多是吓死的，或过度用药而死。有人带癌生活几十年，相安无事。你好好吃药，保持好心态。心态是最好的药物。要听阿梅话，合理饮食，这样就能提高免疫力和抗病能力，活个五六年都没事的。妈，你放心，我们会定期带你去大医院复查的。”
视频里，阿婆双手合十，紧锁的眉头像花儿，慢慢展开……
